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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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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87节
      此话的温和与振聋发聩同时到来,如一把尖刀刺入他心头,长林甚至要为张行简的这句话,而双目泛湿。
      长林嘀咕:“她总是追着郎君不放。”
      张行简:“那又如何呢?你认为她和世间女子不一样,她便是不知廉耻对吗?你觉得她喜欢什么就去争夺什么,是不矜持,是掉价,是错误,是为人耻笑的,对吗?”
      长林张口结舌。
      长林结巴:“她、她就是……就是……和我认识的娘子都不一样啊。”
      他不好说那是不知廉耻,他就是觉得、觉得……很奇怪。别的娘子都不会那样,别的娘子都会等郎君主动。
      然而、然而……长林又想,他们家郎君怎可能主动呢?
      郎君公平地看着所有人,不爱所有娘子。无论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沈青叶,还是他短暂心软过的沈青梧,郎君都一视同仁地不为所动。
      想折服这样的郎君,寻常娘子永远做不到。
      张行简:“长林,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沈青梧了?”
      长林低声:“是。”
      他轻声:“以前我不讨厌她……她十六岁的时候,我还觉得郎君对她残忍,我很同情她。但是这一次,她对郎君做这么多过分的事,阻碍郎君的计划,还误会郎君,今天更要杀了郎君……我觉得她很烦。”
      张行简:“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不如此,如何得到张月鹿?”
      长林抬头看他。
      雪中漫行的张行简氅衣曳地,外袍下衣带轻扬。他风流雅致,低烧不影响他行动。他面色苍如白雪,神情清如皓月。
      长林有时惊于郎君的无情,有时又被那种一视同仁的带着几分神性的无情所折服。
      正如此刻,长林听到张行简说——
      “她小时候没被人管过,想要得到什么,都得到别人的嘲笑,讽刺。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困惑于此。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人不讨厌,她便默认自己就是个讨厌鬼,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讨厌。
      “一旦接受自己很差劲的设定,沈青梧反而觉得轻松,反而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后来博容成为她的伯乐,救她于她最困难的时候。她心中对博容在意无比,谁也不如博容重要。可是博容也许并不十分适合沈青梧,至少我认为,博容没有让沈青梧人生的路,变得更容易。
      “她依然在单打独斗,依然在忍着头破血流的危机,去直面一切。
      “她想得到张月鹿,想囚禁张月鹿。因为正常情况下的张月鹿,不会为她垂首,不会走向她。
      “她想帮博容,着急地怕时间来不及,她想报答博容的知遇之恩。但是山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了她的一些误会。她认为都是我做的……因为在她眼中,我从来不向着她,从来对她不好。
      “想要得到什么,都要头破血流才能看到一点希望。
      “她得到的,也许会是一个厌恶她至极的张月鹿啊。可她也没办法。人生就是这么艰难,她不认命,就得战斗。
      “真的要很努力去抢去争,才有一丁点可能。”
      长林看着张行简的眼睛。
      长林问:“所以,郎君,你要驯服她吗?你要教她吗?”
      张行简微笑:“她有她的好老师博容,我哪敢轻易撼动博容的地位?”
      长林:“可是郎君从来就没有不如博帅,我也不觉得郎君会心甘情愿输博帅一筹。”
      张行简静默地走着这条山上雪径。
      雪地上踩雪声断续。
      长林心渐渐沉下:“郎君,你要改变自己的计划,要重新安排自己的行程,是不是因为……你要将沈青梧划入自己的计划中了?”
      长林低声:“郎君,你是不是……心动了?”
      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张行简微笑。
      周遭山岭秀美。
      覆着雪渣的灰色氅衣下,张行简抬头眺望山间被覆上雪的树木,在丛丛密密的杉树松柏中,他找到山峰上孤零屹立的梧桐树。
      他凝望着那树梧桐,看雪飘飘扬扬。
      山间层峦壁立,天间飘着一缕一缕的雾气,雪光在玉郎脸上浮动。
      张行简目中闪着轻柔的怜爱的光,那是他不剖给旁人看的一颗心:
      “是,我心动于沈青梧。
      “我喜欢梧桐。
      “我喜欢不被世间规矩束缚、不去困于礼义廉耻的梧桐。
      “我要梧桐也喜欢我。”
      第53章
      山成雪山,主仆走到垭口。
      长林因张行简的自白而震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张行简道:“十六岁的沈青梧,大约是真的对人心失去了信心吧。”
      但是这些,除了沈青梧自己,旁人也不得而知。而沈青梧自己……她又哪里看得懂她自己的心?
      张行简寥寥一笑。
      他凝望着飞雪,慢慢说:“我曾经为她的心上枷锁而添砖弄瓦,那终有一日,也应由我来为她解开这道枷锁,还她彻底自由。”
      自由……
      长林问:“难道郎君你还是要放走沈青梧?”
      他看张行简笑而不语。
      长林觉得不对劲:“不,不对,你不是那类人……郎君,我没懂,你说你喜欢沈青梧,又说要让沈青梧彻底自由。你到底要什么?”
      张行简低垂的浓睫沾雪:“我想让沈青梧嫁给我。”
      此话不啻于天雷乍响。
      此话震得长林缓不过神。
      长林:“啊?”
      张行简笑一声:“啊什么?你以为我说喜欢,会不考虑前途吗?我可不做没可能的买卖。”
      长林简直觉得张行简在异想天开:“三郎,你在想什么?张家的情况……张家从上到下,有谁会满意沈青梧做主母?张家根本不可能同意婚事,张二娘子的固执不用多说,博帅当年的事……也让张家后怕无比!
      “你们家本来就觉得沈青梧不是做主母的人,你们家要是再觉得你感情用事,会用感情毁了一家,让博帅当年的事再次重复……我觉得二娘子会疯的。
      “你们家长辈,会一个个在你面前自尽,也不会准许这件事发生的。”
      张行简笑一笑。
      他轻声:“这便是我当年不能选沈青梧的原因啊。”
      张家太害怕用心培养的郎君会为一个女子而造成大错,张家太害怕沈青梧是第二个李令歌,让张家痛不欲生。
      张容是张家绕不开的心魔,张家从上到下,想要的都是一个足够理智冷静的郎君。
      世人要月亮清冷悬于天际。
      没人想看到月亮下凡奔谁而去。
      谁也不能独有的月亮,才是最好的月亮。
      张行简心知肚明。
      风雪落肩,张行简缓步而行,捏捏眉心,平静温淡:“所以此事应徐徐图之。”
      长林此时也不知张行简还有没有理智。
      长林追问:“怎么个徐徐图之法?”
      张行简:“你大约忘了,除了我家长辈们不可能同意我娶沈青梧,沈青梧自己也不愿意嫁我。沈青梧说,她要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永不嫁张行简。若有违此誓,便天打雷劈不得往生。”
      长林:“啊。”
      长林说:“那不就是一个誓言吗?”
      张行简:“可沈二娘子说一不二啊。”
      他被她囚禁这么多天,对沈青梧的性子越发了解。他越是了解,便越知道沈青梧当年那誓言发的有多狠。
      换言之,沈青梧只想玩一玩。
      不求长久,拒绝未来。
      她总是对他采用极端的手段,也是因为她从没想过与他在一起吧。她是平她心中意,他的动心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这可真是难办啊。
      张行简微微笑。
      长林责怪:“你还笑得出来。”
      张行简摊手:“我也不好哭嘛。”
      长林:“双方都不同意婚嫁,只有你一头热,居然想让张家和沈青梧都点头。你在想什么?吃力不讨好。”
      张行简苦笑。
      他只道:“……总要试一试。我还没彻底输于谁,也许这桩事,我依然能做成功呢?反之,若是不成功,也能从中得到教训。都挺好的。”
      他虽然说得这么豁达,长林却知道张行简决定做什么事,一定会全力以赴去努力。
      长林劝不了郎君。
      长林只道:“这下二娘子要伤心死了。”
      张行简弯眸浅笑:“怎么会?我还是她最信服的弟弟啊。”
      长林:“那沈青梧不是明年三月就会归益州吗?如今腊月,短短只剩下不到四个月时间……沈青梧真的会同意嫁你?”
      张行简诚实:“大约不会。”
      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