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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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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229节
      本想说“娶”,但她满脑子是“嫁给他”,她磕绊之后,出口之话,让对面的张行简睁大漂亮的眼睛,让场面一时静谧,又让众军人们齐齐爆发出轰鸣笑声。
      军人们笑得直不起腰,有的看沈青梧,有的看张行简。
      而哄闹众,张行简惊讶地扬了扬眉后,在沈青梧羞愧而退之前,他弯了眼睛,轻笑:
      “好啊。”
      善意的笑声遍布山野,所有人惊讶地看着张行简,沈青梧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慢慢的,她露出释然的、轻松的笑。
      她弯了眼睛,向他走去。
      --
      八月时节,皇帝易位,李令歌当了新皇帝,改了国号,为“记容”。
      莫名其妙的国号,远不如女子登基带给天下人的震撼大。人人讨论着这与祖制不和,百姓茶前饭后闲聊两句,争得面红耳赤的,倒是酸腐文人们多一些。
      但是新帝对各地官员官位并未大改,也或许新帝会改,但那都是徐徐递进的事,至少现在,人们发现,新帝登基,除了少了些新增的赋税,好像日子重新太平了起来。
      新帝有自己的治国理念,有自己要与臣子们进行的博弈,但是无战无争,百姓一时间很难看出女子为帝会带来的变化。
      沈青叶行走在山林间,慢慢想着这些。
      陇右之地,她刚从山下回来,隐居于父母亡前所居之城,远离东京纷扰,日子不好不坏。
      她写一些字,做一些画,卖钱为生。她常因为美貌而被人惦记、欺负,但经历过东京刺杀后,她不再惧怕这些。
      抱着自己没卖完的字画回山上木屋时,沈青叶心中想的是,不知新帝登基,对姐姐可有影响。希望沈家败落,不会影响到姐姐……
      正是这个时候,她转过一道山崖,手中字画被风吹乱,从怀中抛飞。
      那都是钱财,沈青叶忍不住去追逐飞散在半空中、如蝶一般飘舞的字画。
      沈青叶:“哎……”
      她忽然凝声。
      山崖背后,字画纷飞之后,一个戴着蓑笠的黑衣青年,缓缓走来,面容一点点清晰。
      沈青叶怔怔看着,死去的记忆重回,她困惑而茫然地看着雪白宣纸后,这人摘下了蓑笠。
      是秋君。
      秋君沉默地弯腰,将落到地上的字画一一捡起。
      秋君抬头,望着那目光潋滟生雾的柔弱娘子。
      他道:“与杀手同行四百天……你道之后会如何呢?”
      沈青叶望着他不语。
      他道:“他还会来找你——若想继续同行,可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
      九月,海天云阔,丹桂生香。
      十月,丰收之月,新帝大赦天下。
      重新收编益州军与陇右军后,两只大军换了新的主帅,将领们或封或贬,各有所得。杨肃继续回益州,沈青梧没有和他一同回去。
      沈青梧被新帝赐了新宅,升官做了殿前司指挥使,掌管十万禁军。
      禁军中多是些顽劣不堪的贵族郎君,这位女将军上任,油盐不进,风格冷硬,颇让他们叫苦不迭。而这样的女将军,与张家定了亲,也许年底便会成婚。
      论功论绩,沈青梧帮李令歌走到今天这一步,沈青梧的地位身份,让她与张家旗鼓相当。张行简在朝中当着宰相,沈青梧做着禁卫军首领,论理,新帝不应愿意这二人结亲,新帝应忌讳二人功高震主。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新帝很支持沈青梧和张行简成亲。
      也许这是一种“补偿”“赎罪”。
      无人说道。
      张家无话可说——他们家三郎,都恨不得搬到沈将军府上去了,为了留住三郎,自然对方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愿意捏着鼻子答应了。
      张家不能再损失一位郎君了。
      十月某夜,天下着雨,沈青梧回到自己府上,便见张行简已候多时。
      她在屋中卸刀时,略有心虚。她思考着该如何安抚张行简——他作为宰相,日日有时间来找她玩儿;但她初初接任指挥使,公务忙得她晕头转向。
      她不知道张行简怎么会那么有空。
      但是她被他幽怨眼神看着,心中日日生愧。尤其那人可恶无比——眼神幽怨,偏偏一句抱怨也不说,更让沈青梧对他百依百顺。
      沈青梧思忖着今日该如何哄张行简时,房门被敲两下,某人大摇大摆进来。
      张行简含笑:“梧桐,怎么这么久不出来?我等你许久了。”
      沈青梧回头:“……你如今进我屋子,越来越没礼貌了。”
      先前那个总是会敲门、耐心等她应的郎君,不见了。
      张行简心虚一瞬,却理直气壮:“你我都快成亲了,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他心中有计划,想不动声色地拉近二人距离,让沈青梧对他更亲昵些。他这些心思,当然不必让她知道了。
      反正张行简收放自如。
      她日日不找他,他日日找她又何妨。东京这样大,却也这样近……他想见她时,不必牵肠挂肚。
      张行简笑吟吟问沈青梧:“可有功夫与我出门耍一耍?”
      沈青梧:“……”
      她看窗子。
      噼里啪啦浇着雨。
      她不可置信:“现在?”
      夜里出门淋雨吗?
      张行简半边身靠在屏风上,弯眸看着她换衣,他道:“有何不可呢?”
      沈青梧:“要淋出病怎么办?我倒是无妨,你可以吗?”
      张行简故意板脸:“不许胡说。”
      于是,不说就不说。
      沈青梧哼一声。
      她换了常服后,拿起一把伞,便和张行简出门了。
      她知道张行简有些赏雨观花的文雅爱好,她虽不懂,却愿意陪他,让他高兴。出门前,沈青梧想,今夜大约是他又要去哪里赏雨吧。
      --
      二人却上了车。
      上了马车后,张行简就拿出白布条,要蒙住沈青梧的眼睛。
      沈青梧警惕看他。
      他佯怒:“我会害你吗?”
      沈青梧:“那可不一定。”
      他坚持要蒙她的眼,沈青梧坚持拒绝。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不喜欢一片黑暗——她幼时被关在黑屋子里,她从那之后,都害怕逼仄的环境(马车),眼前的漆黑(蒙布条)。
      张行简蹙眉:“你前日本答应我,今日不办公,陪我一整日。我整理好了所有政务,来找你,却在你这里白白坐了一日……”
      沈青梧立刻:“蒙眼睛吧。”
      张行简偷笑。
      沈青梧被蒙了眼,坐于一片黑暗中。她心头迷惘才生起,便有郎君的手伸来,握住了她手。
      他手指修长,骨肉匀称,玉骨琳琅。轻轻搭着她,沈青梧的心便安定下来。
      她已长大,她一身武功,她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女孩了。
      --
      马车停下,握着她手的郎君将手抽走,沈青梧立即去找他的手,她敏锐捕捉到马车车门打开,冷风吹来。
      沈青梧侧过脸。
      蒙着眼的她,面容清寒如霜,一绺乱发贴着被风吹起的白布条飞扬,她身上尽是英秀之气。
      代替张行简那只玉骨手腕的,伸来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握住了沈青梧。
      沈青梧一愣。
      苍老的、沙哑的声音响起:“二娘子,小青梧……你又归家迟了,小心被夫人发现,被他们打。”
      沈青梧怔忡。
      她大脑空白,听着这个对她来说已经十分陌生的声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只手牵引着她,要拉她下马车。
      沈青梧岿然不动。
      那声音越发苍老,沙哑得越发带着哽咽之音:“你是不是又在害怕?别怕、别怕,没有人来看你,没有人发现。小青梧乖,嬷嬷给你偷偷藏了好吃的。”
      沈青梧嘴角动了动。
      这只枯瘦的手拉拽着她,努力想将她拉下马车。
      沈青梧慢慢地动了。
      她跳下马车。
      白布飞扬,她沉默地被这人牵着手,被这人引着往前走。
      然后是另一个有点陌生的有些老的女人声音响起:“青梧想出门是么?去吧,我让你哥哥带着你一起出去,想玩什么就去玩,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但也不能太晚——明日你还要跟着你哥哥练武。”
      接着走了一段路。
      沈青梧在漆黑中静然。
      沈琢的手代替那只引着她的老女人的手,抓住她手腕,带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