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他眉眼俱笑地说着,玉珺却听得心惊胆战。在场除了郑世宁还在云雾之外,连李斯年都是心里咯噔一跳。这话什么意思,一句话就是,你和大公子之间纠纠缠缠就到底结束了,回见吧您诶!你俩最不济还隔着辈分呢!
一句话几乎判了李善周死刑。玉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经打起鼓来,心中再是不愿,仍旧起身,两手一摆正要躬身伏下去,李善周上前就扶住她,冰凉的两双手碰触在一块儿,皆是冬日里冰一样的透心凉。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同你多年兄弟,可我同玉姑娘更是朋友,朋友之间哪里来的欠与不欠。这话说多了生分!”李善周带了几分笑意,面上看不出恼怒,可握着她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放,恨不能就势将人揽过来,藏起来。
玉珺手上吃痛,四目相对时,李善周早就暗自沉了眸子,白色的眼仁墨色的瞳,里面全是她的脸。她的心莫名就动了一动,暗暗用力将手往回拉,他却彻底恼了,径直握住了她的手将人拽了起来。
李斯年心里叫了一声“哎呦我的主子人家舅舅还在呢别把人当死人”,一边和了稀泥道:“按我说,相逢都是缘,端看缘深缘浅了!玉大人同我家公子是好友,玉姑娘又是我家公子的红颜知己,这缘分追到上一辈儿都深厚着呐,一时半会算不清!”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李斯年一个劲儿地朝李善周使眼色,盼了好一会,他后背的汗都快渗透外衣了,李善周方掸了掸前襟,道:“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身上的余毒未清,说上两句话便有些头晕。方才一下子犯病,竟是站都站不稳,”
“那可得好好休息休息!”郑世宁总算看出点门道来,心里先是惊喜李善周多年顽石开了窍,一边埋怨玉满楼不该刚刚认回外甥女儿就要棒打鸳鸯,赶忙冲上去将玉珺拉开,岔开话题道:“你和你舅舅从未见过面,大约还有什么话要说,要不我们先出去,你们先聊?”
“不用了!”玉满楼沉声道:“玉珠儿是我玉家的人,自然该回玉府住!我今日来,就是来迎她回府的!”他望向玉珺,“府里为你备好了一切,只等你回去。你可愿意?”
“何必如此着急!”李善周和玉满楼两人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空气中飘扬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李斯年慌慌张张地带上笑容拦着,等话出口才觉得自己没了立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可没法子,为了主子的幸福,他睁着眼也只能说瞎话,“玉大人,您今天看黄历了么?您看,您甥舅二人团聚可是大事,迎小姐回府也得选个良辰吉时啊!可今天日破大凶,诸事不宜!要不然咱们缓缓,请个高人再挑挑日子?”
他几乎是带着虔诚的眼神看着玉满楼,哪知道玉满楼挑了挑眉毛斜睨他一眼,道:“我玉府的人命硬,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有句话还说,选日不如撞日,在我看来,今天就是黄道吉日,上上上等的好日子!玉珠儿!”他扬声唤了一声,道:“咱们现在就回家去!”
“玉姑娘还有东西没收拾,郡主若是得空,不妨去帮帮她。”看玉满楼的态度,今日之事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李善周就像一只被丢在岸上的鱼,潮汐涨落,他也浮浮沉沉,“回家”二字像是当头棒喝,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郑世宁察言观色,赶忙应了一声“好”,拉着玉珺就出门,远离了两个男人的战场,李斯年也适时退下。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两个突然变幻了身份的至交好友,剑拔弩张地站着。
“你我认识多少年了。”李善周率先开了口。
“自我十一岁认识你,已经十五年了。”玉满楼道。
“十五年。”李善周望进他的眼睛,“你我认识十五年,你应当知道我的为人!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处处阻挠我,处处提防我?”
“正是因为认识你太久,所以我才要告诉你,我不同意。”玉满楼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姐姐临终将玉珠儿托付给我,就是希望我好好照顾她。我不求她什么,只希望她嫁个家境殷实、背景普通的人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这个人是谁都行,独独不能是你。善周,你扪心自问,你的日子何曾安稳,何曾平淡过?”
第28章 认亲
直到玉珺登上马车,李善周再没出现过。马车在街道上穿行,耳旁是喧嚣的街道,玉满楼一路再没说过话,直到进入玉府,玉珺才知道他是以多大的诚意迎接她的回归。
玉满楼是亲自将玉珺领到院子里的,一路上她几乎没见到下人,她心中还纳罕,偌大的玉府下人却寥寥。等到了院子门口,就见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妈妈,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门口早已经备好了火盆,她就站在火盆边上,对玉珺道:“小姐快跨过火盆,往后就平平安安,万事顺遂了!”她上前就扶住玉珺往前走,玉珺猛地跨了一大步,她连声说“好”,忍不住鞠了一把泪,蹲下身就要跪下去,玉珺措手不及,见她年纪颇大,赶忙拦住,道了句“婆婆不可”,老妈妈将将起身,眼泪簌簌然往下落,握着她的手道:“像,真像,你和你娘像极了!”
老妈妈的手心温热,摩挲着玉珺的手心,让她无端觉得温暖。她哭了一会,自己又破涕为笑,一边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领着两个丫头郑重地给玉珺行了礼。
玉珺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妈妈姓赵,是娘的奶娘,从小看着娘长大的。娘离家后她也没舍得离开,这些年一直呆在玉府。听舅舅说,赵妈妈自己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她一直都把娘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听闻娘过世,她狠狠地哭了一场,见了玉珺后,更是想把双份的疼爱就加在了她的身上。听闻她要回府,赵妈妈自告奋勇要回到她身边来照顾她。
那两个丫头一个娇俏活泼,名叫西竹,一个恬静可人,名唤静巧,两人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是舅舅特意挑出来服侍她的。
玉满楼当下简单给她介绍了几句,好在玉珺早有准备,忙从袖中掏出了三个小荷包,权当给她们的见面礼。两个丫头欢喜地不得了,忙蹲福谢她。
赵妈妈原本还有些担心她长年在乡野奔波,自由惯了,在人情世故上会有些欠缺,如今看她举止进退有度,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心里总算踏实下来,笑眯眯地收了荷包。
中途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后身体微恙,让玉满楼去一趟,玉满楼无法,只交代赵妈妈好生照顾玉珺边匆忙走了。两个丫头原本还有些拘谨,玉满楼乍然离开,她们反倒长长的呼了口气。
玉珺看西竹脸上是释然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们很怕我舅舅么?”
“不是。”西竹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刚回府可能不知道,玉大人虽然年轻,但是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有时间都扎在书房里。咱们虽然都在府里,可是也难得见到玉大人。我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刚才可把我紧张死了!”
她话音刚落,精巧赶忙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你在小姐跟前胡说什么!小姐你别怪她……”
西竹抬眼见玉珺脸绷着,也看不出喜怒,心中一咯噔。她和静巧两人入府都早,可惜平日里都在后院,鲜少见过玉满楼。玉满楼对下人管教也宽松,她们的日子过得舒坦而自由,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见玉珺年龄也相仿,竟不自觉说漏了嘴。
当着主子面议论主子的舅舅,若是小姐生气了,立马将她赶出去可怎么办!
她犹豫着就要跪下去,玉珺赶忙扶着她,道:“这是做什么。我问你们,你们跟我说了实话,这是好事。我对玉府不熟悉,往后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们,你们往后也要如实说才好。”
“那是自然。”西竹松了口气,一旁的静巧一颗心也落了地。这位小姐听说是混迹在市井之中,可是身上却不自觉地带了贵气。她在一旁观察她,唯恐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她却是个平易近人,不拿捏身份的人,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他们二人散漫惯了,若是说错了什么让小姐不满意,小姐一定要告诉我,看我不好好教训她们。”赵妈妈笑了笑,扬声唤道:“还不去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二人连忙应了声是,率先进了屋子准备。
赵妈妈道:“咱们大周有习俗,远处归来的人得用香茅、柚子叶烧水沐浴。一来是除尘,二来是去驱邪消灾!今天一早大人同我说起你的际遇,把我吓得魂儿都飞了,好在你回来了,从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们好好洗个澡,把晦气都给洗走!”
她话说的隐晦,玉珺也不知道舅舅到底同她说了什么,只一味笑着跟着她往里走。等玉珺泡进了热水里,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从脚指头到头发稍,哪儿哪儿都透着舒坦。赵妈妈和西竹二人要上前伺候,都被她打发走了,等沐浴完了换了一身新衣裳,站到了赵妈妈和西竹、静巧的跟前,三个人心里都发出不由自主的赞叹。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岸,这话真真是不假。玉大人心疼这位外甥女,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一早上让府里下人去京师最贵的成衣铺子金玉阁为小姐买的几套成衣,竟然意外地合适,就像是定制的一般。
瞧这位主子,方才身上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隐约觉得清丽可人,有着邻家姑娘的亲近,可是这会子。她穿着淡粉色银纹绣百蝶度花广袖罗衫,陪着一条鹅黄色绣白玉兰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水蓝色的软烟罗,中间细致地打成一个蝴蝶结。
还未来得及挽起的墨色秀发如黑色的锦缎一样流淌至腰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美目盼兮,华彩流溢,巧笑倩兮,撩人心怀。
赵妈妈心道玉珺比之玉桥,美貌更胜几分,静巧已经上前,赞道:“小姐穿这身衣服就像是仙子下凡一般,等我给小姐梳个漂亮的发髻,那就更好了。”
她说着就拉玉珺在梳妆台边坐下,灵巧的双手翻飞,不一会就给玉珺梳好了个别致的飞云髻。妆台上有个漂亮的首饰盒子,她打开,选中了个紫水晶缺月木兰簪替玉珺簪好,不过片刻功夫,镜子中的玉珺又变幻了一番模样。
赵妈妈不知何时取来了个玲珑剔透的璎珞项圈,仔细替她戴好。等玉珺打扮妥当,赵妈妈看着她发怔了片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项圈是老爷当年买来送给玉桥小姐的,那时候她还和你一般大……”
玉珺知道她是触景伤情,心中也不是滋味。抚摸着脖子上的项圈,直觉得沉甸甸地重。
赵妈妈拭了泪,又破涕为笑道:“你瞧我,年纪大了就是不好,动不动就想起从前的事儿!小姐你能回到玉府,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怎么还能哭呢!来来,玉泉在院子外带着府里的下人们等了好一阵了,就等您去见见他们呢!”
玉珺将将在门外站稳,早已经回府的玉泉领着众人鱼贯而入,小小的院落一下子站满了人。
众人齐声跪下,口里呼着“拜见小姐”,玉珺这才知道方才为什么在府里见不到人,原来是在这候着她呢!
她怔了一怔,玉泉继续道:“大人有交代,往后小姐如同他的女儿,府里没有表小姐,只有小姐!往后府里除了大人,小姐就是咱们最大的主子!”
他说着,众人又齐齐磕了个头,唤了声“主子”。她心中正犹豫着当下正当是给舅舅长脸的时候,可她回来的这么匆忙,初来乍到,压根没有准备,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