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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节
      “相爷有话问,叫您马上过去。”
      唐连点点头,心里却是纳闷,这时节相爷不是正跟阿芙在一起,论理是不该招他去的,怎么倒叫他过去?难道是阿芙告了他的状,相爷找他去对质不成?但这也不大可能,相爷超拔睿智,谁是谁非,心里自有一本帐,又岂会听一个小丫头挑唆?
      除非是他真对自己有了戒心,想借机除掉他……
      两间屋子离得不远,没几步便到,房门半开着,低垂着青幽幽的竹帘。
      唐连在外禀了一声,听到里面唤他进去,这才掀帘进去。这间厢房是后院这些屋子中间最大的一间,医馆的屋舍大都简陋,因是要招呼病人,便都是单进,只用屏风在中间做了隔断,这间也不例外,只陈设稍讲究些,眼下连那屏风都被挪到了一边,可说是一览无余。
      唐初楼一个人盘膝坐在矮榻上,并不见阿芙。
      他不由诧异,心中更认定相爷对阿芙无情,却不好明问阿芙去了哪里。
      “坐。”唐初楼指指矮榻旁的椅子,示意唐连坐,见他眼神不稳,便道,“你不用东看西看,阿芙被我打发出去办事了。”
      他面前放着个长长的矮竹桌,桌旁地上燃着只铜炉,炉上一个细长的银汤瓶,桌上则是一应煮茶的器具。他正以竹夹夹着只越瓷碗在滚水里濯洗,神情安然宁和,并无任何发难的迹象。
      唐连听命坐下,道:“相爷叫阿连来,不知有何吩咐?”
      “并没什么吩咐,只是想问问你是如何处置你十二姐的?”
      “我……此事阿连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只先将她羁押,等候相爷发落。”
      唐初楼将洗好的碗轻轻放入畚中,凝目看唐连半晌,唇边微有笑意:“也好,我正有许多事问她,便待问明白了再行发落。”
      ☆、第11章 休相问(1)(大修)
      唐连离开后,十二娘起身走去将房门闩上,方回身去屏风后脱掉湿漉漉黏在身上令人十分不适的衣服,步入桶中洗浴。水很热,她在水里泡着,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了开来,暖流随之汩汩涌入,将身体里的寒意驱散出去。
      她抬起右腿左右观望,灯下那条小腿光洁如玉,形状仍保持着昔日的修长美好,并未见有扭曲变形或是其他的不妥。一夜的折腾,并没有令这条腿的伤势恶化,她心头稍许松了松,轻轻吁出口气。
      没有谁会愿意体貌残缺,她亦不能免俗,自是希望这腿能恢复的同以前一样。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一切收拾妥当,终于倒在了床上,却是了无睡意,并不能听从唐连的话好好睡一觉。睁着眼静听外面的雨声,雨似乎下得小了,哗哗声渐次转为澌澌声。
      脑中有些乱,一时想东一时想西,跟跑马一般,总也停歇不下来。
      想十四弟唐庭是否已追上叶如诲,缉拿住秦放歌?想林老先生的生死安危,又想唐连会在相爷面前为她怎样开脱?开脱一事,只怕是难——且不提阿芙会跟他说什么,单她连番助秦放歌逃跑,就已是不赦之罪,而今又动手杀了自己人,却叫唐连如何为她开脱,弄不好将他自己也搭上,可就麻烦了。
      她霍地坐起,越想便越觉心惊,耳畔回响的尽是那人淡漠的轻哼声:“这一年多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长本事了——
      这本事不过更让他轻看她而已。
      十二娘在黑暗里无声地自嘲地轻轻笑了一笑,缓缓又倒回枕上,心里面有些钝钝的痛,牵扯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其实也没什么,时至今日,她还能指望什么?指望他再看重她?
      真蠢!
      蠢不可及。
      她这样怒骂着自己,心里想,他愿意怎样处罚她随便他,阿芙愿意说她什么也随便她,有什么所谓?只要唐连没事,她便可以揽下所有的罪责。从她离开相府,前前后后有那许多事开罪于他,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事。
      后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迷糊了一阵,却被“吱嘎”的开门声惊醒。
      她微支起身,隔着屏风看到模糊的一道人影缓缓朝内走来。
      “阿连,是你么?”她看那身形颇是高大,且这个时候,能毫无风吹草动进来的人也只能是唐连。
      “是我。”微冷的语声低沉如箫,并非是唐连。
      而是——
      她登时一惊,翻身从床上坐起,不敢置信地叫道:“相爷。”
      火光一闪,屋里的灯亮起,她趿上鞋从屏风后出来,便见唐连正拿火折子点烛台上的灯,而唐初楼却端端地坐在外面的矮榻上,他已卸下黑色斗篷,换了件宽松的月白色便袍,乌发俊颜,越发显得矜贵儒雅。
      他微挑了眉睇视于她,目光中有探究与审视的意味,久久凝注于她面上。
      唐连点好灯,冲她递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她知唐连是在提醒她要小心说话,无非就是不让她顶撞相爷,可她跟了他这些年,又何曾顶撞过他?只是生性木讷,不会巧言令色讨他欢心而已。她木然看唐连退到门槛外把门关上,犹豫了片刻,方朝唐初楼行了个礼,拿起矮榻边木几上的短嘴注壶往茶碗里倒了杯水给他。
      唐初楼并没接她递来的那杯水,只皱眉望着她。
      “相爷——喝茶!”她终耐不住开口。
      “嗯。”唐初楼这才有所表示,下颌微点,示意她将茶放在身旁的矮几上,看阿瑶放下茶碗,便又道,“坐!”
      阿瑶应了声“是”,搬了个矮墩,在榻前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垂首等他发话。唐初楼却并无开口的意思,一手支颐斜靠在几上看她。一年多未见,他好像并未多变,而她却恍然如过了数个春秋,时光如刀,生生将过往那些岁月割裂,往日恩爱早随风烟消云散,而今两相望看,竟觉异样陌生起来。
      默然半晌,唐初楼才道:“这许久不见,你就无话可对我说么?”
      阿瑶抬眸看看他,很快又埋下头去,说什么?辩白、哭诉还是哀求……而他又可会耐着性子听?即便听了,又是否会真的信她?
      唐初楼拧起眉,微微沉下脸:“说话!”
      这是命令的语气,不容阿瑶违拗。
      “阿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仍低着头道。
      “连为自己辩白一二都不愿么?”
      阿瑶无言,脑中回想的却是当日在独峰山时,秦放歌的质问。他们都这样问,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所不同者,无外是他的语气要温和些,不似秦放歌那般冷嘲热讽,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会信她。
      “那相爷信么?”她把当日反问秦放歌的话原封不动丢给他。
      唐初楼眼中光芒微闪,稍后道:“信与不信由我,你都不肯说,又怎知我不信?”
      阿瑶似有所动,抬头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来,慢慢地又垂下头去。
      她不说话,唐初楼便也不急着追问,两人静默着对峙了许久,阿瑶才道:“茶凉了,我去换一碗来。”
      “我来,不是为喝茶的。”唐初楼抬手阻住起身来端茶的阿瑶,冷冷道,“你坐下。”
      语声虽不大,气势却逼人,阿瑶不得不退下去坐回原处。
      “你当真无话可说?”唐初楼揭开茶碗盖,略沉了沉又将盖子合上,缓缓道,“还是说,阿芙先前说你那些,你都认了?”
      阿瑶早便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之间却还是不知如何回答,默然许久,方道:“此事想必相爷心中早有定论,认与不认有分别么?”她也知此话说得不敬,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她终究还是怨的,这么久也没能放得下心头怨怼。
      “说起来你也在外面有一年多了,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这个?好好的话不会说,偏这般阴阳怪气,你这是跟谁学的?秦放歌,还是别的什么人?”唐初楼沉下脸,眸中暗潮汹涌。
      他语中的怒气阿瑶如何听不出,只低头道:“十二无意冒犯,还请相爷恕罪。”
      “恕罪?”唐初楼冷冷笑道,“你便是这般请我恕罪的?”
      阿瑶垂眸不语,过了片刻,起身走至他面前,跪伏在地道:“求相爷恕罪!”
      “请”字变成“求”字,唐初楼闻听,脸色越发难看。阿瑶匍匐在他脚下,看来卑微之极,灯影下依稀可见她衣衫遮掩下纤细的腰身,她的头几乎埋在地上,满头乌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皎洁美好的后颈。
      他看着看着,不觉便叹了口气,微俯下身握住阿瑶一只手臂将她拽了起来。
      “你这傻孩子……”
      他有多久没这么叫她,你这傻孩子,短短五个字,似责备又似宠溺,温柔无限。她眼中一热,差一点便掉下泪来,哽噎道:“相爷……我并没有……”
      唐初楼没说话,只伸手过去,轻轻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花。
      “我并未与秦放歌勾结,也不是有意要伤同门弟兄,只是……当时情势紧急,我也是为自保。”阿瑶平复了下心绪,慢慢将余下的话说完。
      “我都知道。”唐初楼点点头,将她拉到怀中,看她满眼疑惑不解,又道,“有些事总要你亲口说出来才好。”
      阿瑶闻言似有所悟。她被他忽然抱进怀里,惊吓之余不免有几分不自在,姿态甚是僵硬,却又不好抗拒,只垂下眼睫不与他对视。
      唐初楼将她的脸捧住轻转向自己,定定在她脸上看了片刻,眸光往下落在她腿上,柔声道:“我听阿连说你伤了腿,是哪一只?”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去看。
      阿瑶看他这般温柔体贴,反有些慌张,将两足往后直缩,道:“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然而榻边就只那么点地方,她再是退缩,又能往哪儿躲?被唐初楼捉住她双足踝,就手除掉鞋子,便将两条腿捞上去放到了榻上。隔着薄软的绸裤,他的手指顺着脚踝缓缓抚上去,指尖上仿佛有电流一般,抚过之处便是一阵酥麻。
      “是右腿?”
      阿瑶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战,勉强应了声:“嗯。”
      唐初楼掌心温度渐高,手指滑至她右膝盖处略作停顿,在她腿弯里摩挲了会,沿着小腿肚游移回脚踝处,动手去卷她裤腿。她没办法阻止他,只能看他将裤腿卷至膝弯里,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修长美腿。
      她张惶,不知所措,眼见他一双手在她光裸的腿上抚摸、揉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那看不见的伤处竟加重了力道,疼痛霎时钻心,她终没忍住,蹙眉痛呼一声。
      “疼?”唐初楼停手,侧目看她片刻,又问,“伤在这里?”
      阿瑶额上有冷汗沁出,鼻中隐隐有酸意,闷闷地应:“嗯。”
      唐初楼低头看那伤处,兀自愣怔半晌,才道:“是秦放歌干的?”
      “嗯。”
      “还真是莽夫,对女人也下这般重手。”唐初楼语中似恼恨又似不屑,手指在阿瑶腿上来回抚摸,指下力道变得轻柔,倒像是真怕弄痛了她,许久他方抬起头,颇没有好气地道:“怎这般没用?活生生便给人敲断了腿。”
      “我……”她说不出话,只在肚里苦笑,若不是他令唐连逼自己设计陷害秦放歌,她又何至于卷入这场是非中来。见他放开了手,忙将腿收回来,几下将被他推到膝弯的绸裤撸了下去。
      唐初楼冷冷乜着她哼道:“以为躲起来就万事大吉,怎还是给人找到了?想学人做隐士……你那点道行还差得远呢!”
      阿瑶白着脸道:“相爷教训的是。”
      ☆、第12章 休相问(2)(大修)
      唐初楼将她几乎埋到胸口的脸扳过来,迫使她不得不与自己面面相对。
      “你这是真心话?”他皱眉低问,明显有质疑之意。
      她愣了愣,垂下眼避开他咄咄的目光,轻道:“是。”
      “不怨……不恨我?”
      “十二不敢。”
      “不敢?哼,你都敢不听号令私逃在外一年,还有什么不敢的?”
      说了这许多,到底还是想问她的罪吧?也是,他唐初楼是什么人,身为大杞一代权臣,伸手翻云覆手雨,几乎主宰着整个朝堂,又怎容她这么个小小的媵侍脱离他的掌控?他可以让她滚,但决不允许她自己随意乱滚。
      他的怒气随着扳住阿瑶脸庞的手传递出来,指上用力,捏得她半边脸生疼,以至她想伏地求他降罪都不能,只有维持原状,僵直着身子低低道:“十二自知罪不可恕,还请相爷责罚,是打是杀……全凭相爷定夺。”
      唐初楼冷冷看她半晌,道:“阿瑶,你还没资格同我置气。”
      “是。”
      “这一年多你是受了不少委屈……谁是谁非,我都看在眼里,合适的时候自会补偿与你。”唐初楼语气略缓,一双眼却如刀锋般锐利,紧紧盯在阿瑶脸上,“只是……我想知道,你而今是不计前嫌继续一心一意地跟着我呢?还是,挟恨抱冤自此与我成两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