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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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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金枝 第7节
      萧凛端庄惯了,看到那坐姿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为何不去上书房?”
      五皇子一听皇兄的问话,蜷着身子又要往后缩。
      太后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将他掰正了身子,温声安慰了一句:“皇兄问你的话呢,你怎么不答?”
      五皇子看了眼母亲,才小声地答道:“我不想去。”
      “不想?”萧凛声音一沉,气氛骤然便低了下来,“不进上书房,偏偏和太监们一起厮混,难不成你将来是想做个侍候人的太监吗?做太监容易,丢了脸皮只管阿谀奉承便是,你既有这份心那朕便趁早成全了你。”
      “张德胜。”萧凛说着便要叫人。
      “不要,不要!”五皇子被这么一吓,简直要吓哭了,浑身哆嗦着钻进太后怀里:“姆妈,我不要当太监!”
      “盈儿还小,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非要这么吓唬他?”太后一侧身挡住小儿子,有些不悦地看向皇帝。
      “他再这样下去,朕看着他迟早和那群太监一个德行。”萧凛仍是冷着眼。
      他意有所指,侍候在一旁的大太监梁保闻言立马恭谨地低下了头。
      太后抿了抿唇:“哪里便有你说的这般严重了,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接着她又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关切地问道:“盈儿跟母亲说实话,为何不想进上书房?”
      五皇子得了太后的庇佑,这才止住了声,嗫嚅着说道:“我不想和一个傻子一起进学……”
      “什么傻子?”萧凛沉声问他。
      “就是那个萧桓,古怪的很。成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只会呆呆地坐着,涂涂抹抹,我不想跟这样的人一起读,姆妈,你把他赶走好不好?”他摇着太后的袖子撒着娇。
      太后也有些惊讶:“皇帝,你怎么还准许那个孽障进上书房?”
      萧凛顿了顿:“上书房是为萧氏一族的子弟设的,他既萧,也不好平白剔除出去。”
      太后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姓萧?这宫里姓萧的还少吗,便是给了她皇姓,骨子里流的还是卑微低贱,上不得台面的血。”
      “母后。”萧凛微微皱眉,似是对太后如今的性子有些不习惯。
      大约也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太后平了平气,没当场发作,把胆小的幼子送进里间哄睡后,她才板着脸转过身道:“皇帝,你难道忘了当年之事吗?自从那个女人进宫之后,哀家便遭了先帝厌弃,不得已自请到了法严寺修行。你出征在外,因为那妖妃的缘故迟迟等不到援军,最后三千精锐拼死突围才护了你一人之性命,这样的深仇大恨,你怎能轻言忘记?”
      太后越说越愤慨,脸色涨的通红:“更何况那妖妃最擅惑人,她生的那个是不是皇家血脉还不一定。哀家不许,不许这样的人和哀家的儿子同处一室!”
      萧凛看着她面目扭曲,与从前的温婉良善判若两人的样子,忽站起来背过了身:“儿子知道了。”
      他生的高大,一站在窗前,大片的亮光全然被挡住。
      太后看着那比她还高上许多的身影,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先帝。
      萧家的人都是这样,深目高鼻,长身玉立,她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哀家知道你是皇帝,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总不好做的太过。但哀家不能忘记从前那些事,也希望你不要忘了当年的艰难。当年若不是有你舅舅的全力支持,咱们母子未必能有今天,连盈儿的命,也是你舅舅救回来的。你既已御极,也合该照顾些外家。”
      “不是已然加了一等公么?”萧凛回过头淡淡地应允,但他的脸背着光线,看不清神色。
      太后慢慢地坐了下去,看了眼那白瓷瓶里插着的红梅缓缓开口:“功名皆是身外之物,要哀家看,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前朝既已安稳,你也是时候大婚了。从霜是你舅舅的嫡女,又自小同你一起长大,哀家觉得这六宫的主位,她最是合适不过了,如此一来,也不教你舅舅寒心。”
      萧凛的目光也移到了那红梅上,不过细细地去闻,却从那馥郁的馨香里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移开眼,沉吟了片刻,只说道:“政局刚稳,此时若要大婚,势必又会牵连变动,此事容儿子再考虑考虑。”
      太后见他无心继续,心里五味杂陈:“从前你父皇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你已经三岁了,又聪明,又伶俐,连上书房的大师傅都止不住地夸赞。你也很争气,早早便被立为了太子,十三岁入朝,十五岁监国,若是没有后来那些事,大约早已大婚,现在孩子也该能承欢膝下了。只是如今你还是孤家寡人,哀家也着实于心不忍……”
      萧凛听了这话,从进门前便一直绷着的脸上难得有一丝松动:“儿子还有母亲关心,也不算孤家寡人。”
      太后叹了一声,拉着他的手有些怅然。
      那年生辰宴后,宸妃便进了宫,毕竟是这个儿子引进来的,她那时情绪失控,性格大变,说了不少怨怼的话,母子间的关系一度极为冷淡。
      后来,她又生了第二子,险些被贼人掳走,幸好得了兄长的帮助才找了回来。自那以后,她对幼子一直放不下心,多了几分看顾,与这个长子便愈发少言。
      如今一切都恢复正轨了,她何尝不希望和这个儿子能恢复如初?
      然而久未张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长子自小便聪慧,登基之后亦是雷厉风行,并不像幼子那样时时需要她这个母亲关心。认真说起来,母子俩已有许多年没认真说过话。
      静默了半晌,她正欲开口,室内却忽地传来了一声嚎啕。
      “盈儿,怎么了?”她连忙松开手起身进去。
      直到快步走到了门前,她才想起萧凛还没走,一时有些尴尬地回头:“你弟弟多梦,这几日睡得不安稳,你且坐一坐,待我哄睡了他便回来,咱们母子俩一同用个午膳。”
      萧凛仍是伸着手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太后便匆匆进了门去。
      小儿子缠人,磨磨蹭蹭了哄了许久才终于撒得开手。
      待太后终于出去时,一掀帘,外间已经空空荡荡。
      只余正午的阳光直直的射在榻上,在萧凛坐过的地方亮的刺人眼疼。
      太后看着那空荡荡的座椅,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彻底沉了下来。
      正是午膳的时候,白从霜脸上堆着笑进来传膳,刚进门,却瞧见已然不见了皇帝的身影,笑意也慢慢淡下去,轻轻靠在太后膝边,唤了她一声:“姑母——”
      太后声音有些惆怅:“从霜,萧凛如今怎变成了这副模样?哀家,哀家是愈发看不懂他了。”
      这话太后可以说,她却不敢接,只是略略一提:“陛下韬光养晦,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便是性格变了些也是可以想见的。”
      “哀家何尝不知?”太后拿起了佛珠,眼神却渐渐阴了下来,“若不是那个女人,我们母子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她出身邺京贵胄世家,一入宫便封做了皇后,与先帝少年夫妻,相敬如宾,后来又顺利生下了嫡长子,封为太子。太子仪表堂堂,聪慧端方。在宸贵妃未入宫之前,她可谓是顺风顺水,是全天下敬仰的一国之母。
      但这无上的尊荣,完美的一切,在那个女人进宫后被一点点,一件件,彻底撕碎。
      先帝为了那个女人不顾君臣之礼,孝期未过便直接纳入了宫。之后又逾越祖制,径直给了她贵妃之仪。
      为她起高楼,为她凿温泉,甚至连她与前夫生的孩子,都毫不介意地带进宫封了公主!
      他们成了神仙眷侣,成了天上鸳鸯仙。
      可先帝有没有想过她这个正宫的处境?
      他们的恩爱,缠绵,一桩桩,一件件,完全是把她这个正宫的脸摁在地上踩,从来不顾及她一丝一毫的脸面。
      她成了被全天下同情和讥讽的笑话!
      她怎么能不恨?
      她恨不得食那个女人的肉、寝她的皮,让她的魂魄永不安宁!
      白从霜正被太后摸着发,忽察觉太后手里一紧,扯的她发根极疼,她不敢流露分毫,只是附和着道:“宸妃如今尚未下葬,也是她的果报。”
      “下葬?”太后冷笑了一声,“她想都不要想。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便绝不准许这个低贱肮脏的女人入皇家妃陵,和哀家躺在一处陵寝上。她就算烧成了灰,也合该困在一尺见方的瓦罐之内,在庙里净化她的罪孽,永远别想入土为安!”
      白从霜听了这话,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御花园那日的传闻,她心跳砰砰:“可从霜听说,宫宴那晚,柔嘉公主好像去太极殿跪了许久,听说……正是为了宸贵妃下葬一事。”
      “柔嘉?”太后眼皮微抬。
      她倒是险些忘了这个孽种了。
      如今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儿子登基了,她成了太后,一切都恢复到正轨,唯独留了这么一颗钉子碍眼,时时刻刻来提醒着她那不堪的过去。
      太后眼底滑过一丝厌烦,但毕竟担了个嫡母的名,她眼皮一垂很好地遮掩住,嘴角慢慢漾开一丝慈母般的笑意:“哀家倒是许久没见着她了,她如今也该十六了吧,和哀家的永嘉倒是差不多年纪,永嘉最近不是闹着看上了一个伯府的公子吗?哀家也不能顾此失彼,是时候为她该说一门亲事了,省的叫旁人念叨哀家这个做嫡母的不是了。”
      “姑母慈善,柔嘉公主真是好福气。”白从霜似是有些羡慕地说道,“从霜记得,她生父从前不过是家父的一名门客,从霜幼时在家中似乎见过她,腊月的天气,鼻尖冻得通红地缩在她父亲怀里。没想到阴差阳错,如今倒成了大缙的公主了!这般机缘和福气,一般人哪敢预料,连侄女如今见了她也是得恭恭敬敬行礼呢。”
      “的确是个有福的。”太后端着笑转着手中的佛珠,依稀想起了当初她是如何通过太子进宫,从而把那个女人带进宫的事情,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这几日不是万国来朝么?那些使节们应当也差不多到齐了,哀家听说西戎这几年气运不好,接连受灾,此次前来存了求亲的意思。柔嘉既然这么有福,那不妨出降到西戎,散一散好了。”
      第9章 相依(修)
      太后的一番话在白从霜心里掀起了不小波澜,西戎与大缙相隔千里,这一去,怕是永生都别想再回了吧。
      更别提那些戎狄们向来靠拳头说话,他们可不讲什么礼仪,自然也不会怜香惜玉。以她这么个身板入了那狼窝,也不知要转几个人的手,能活几年。
      白从霜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说道:“公主被锦衣玉食供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该为大缙尽些心。”
      太后看着她这般模样,忽然又有些心情复杂,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有些头疼:“所以啊,这人总得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才行,若是安安分分的也就罢了,否则便是走了巧径拿了不属于自己的动,也不一定能承受的起。从霜,你说是不是?”
      白从霜看着她稍稍沉下的嘴角,心底有些慌乱,有些脸红地低着头:“姑母说的是。”
      太后看着她满脸恭顺的样子,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叫她下去。
      待人一走,大太监梁保观摩着立马凑了过来:“娘娘,可是有些头疼?”
      他并拢两指,抵着那太阳穴揉按,力道适中,轻重得宜,太后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不由得拍了拍他的手:“梁保,这么多年了,哀家身边只有你最贴心,其他的……唉,不提也罢,一个个总不叫人省心。”
      梁保见她的视线停留在那红梅上,又想起方才皇帝沉着脸出去,觑着眼安慰了一句:“娘娘不必忧心,奴才已经善了后了,想来那白家大姑娘久久等不到旨意,又这么尴尬地住在宫里,也是一时昏了头了,总归是您娘家哥哥的嫡亲女儿,敲打一番也就罢了。再说了,在这宫里,有些手段总比没手段的好,您说是不是?”
      “哀家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太后一想到宸妃当年是如何入的宫便忍不住生气,但思及皇帝的不告而别,又有些烦扰,“可皇帝的性子越发古怪了,此事怕是触了他的禁忌,哀家的话他未必会听。”
      “你毕竟是陛下的嫡母,孝大于天,陛下怎么能和您翻脸呢?那岂不是叫天下人戳脊梁骨了!”梁保劝道,“再说了,国舅爷当年帮了陛下那么多,便是念在当年的情谊上,陛下定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的也是,哀家是他的亲母。”太后喃喃地念叨,眉间慢慢地舒平,“但哀家不知怎的,总感觉和这个长子越来越远了……”
      “那到底是陛下,自古帝王皆多疑,先帝不也是这般么?”梁保说道。
      一提起先帝,太后忽然冷笑了一声:“先帝的多疑都疑在哀家身上了,对那个女人,倒是信任地很。皇帝自矜身份,不愿做这个恶人,哀家可咽不了这口气!”
      太后面色忽沉,但后宫不得干政,这么多年的宫闱生活,让她即便在怒气盛极之时也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你去,到四方馆去,找几个灵巧的人散散消息,那贱种生的不是和她母亲一个狐媚样子么?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东西,那西戎的王尤其如此,一番名声传出去,到时候不必咱们插手,自会有人求娶。”
      “娘娘此法甚好。”梁保点头应道,目光移到那内室的帘子上,又多问了一句,“不过,五皇子既是觉得委屈,那上书房之事……”
      “你看着办吧。”太后有些疲倦,“哀家不想再见到这两个贱种成日里在哀家眼头晃。”
      梁保见她头疼,走过去,拿了香匙,又挑了一勺香粉加进去。
      室内的香气顿时便浓郁了起来,一缕一缕地缭绕着,熏的人身体慢慢软了下来,连骨头都仿佛酥了一般,太后轻轻深吸了一口,眉间渐渐舒平,半倚靠在了猩红的软榻上。
      “娘娘不必为了这些人卑贱的玩意儿烦心,让奴才来替您松一松筋骨。”梁保见状,笑着将手搭上她的肩,一下一下地揉按起来……
      *
      猗兰殿里,自那日从御花园回来之后,柔嘉便病了。
      忽冷忽热,昏昏沉沉,梦中也在喃喃地呓语。
      染秋有些着急地想要将她唤醒,可她仿佛被魇住了一般,满头是汗。
      染秋凑近了仔细去听,才听出她在一声一声唤着“爹爹”,想要回去。
      可秦主簿早在六年前便死了,她又能回哪里去呢?
      柔嘉大约也是明白的,汗涔涔地一惊醒,便有些虚脱地坐着,格外沉默。
      “公主,等出嫁了便好了,若是能指个京里的驸马,建个公主府,不但自由了许多,还能时不时回来看看六皇子,那日子便会好过许多。”染秋劝慰道。
      可柔嘉心知这不过是好心的安慰,只是微微扯着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