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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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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节
      “多谢,多谢大总管成全。”沈富喜出望外,立刻跪了下去,重重地给朱重九磕头。
      “还有。”这次,朱重九却沒有拦着他,而是缓缓坐在了椅子上,继续大声补充,“接下來的二十万石粮食,我需要你用大食船给我运來,三个月后,在海门港交割,把船和粮食都留下,然后你另外找船带了炮走,具体用在什么地方我不管你,但是三年之内,如果让我看到一门六斤炮出现在岸上,我保证会想方设法将你全家斩草除根。”
      注1:梁家,历史上,三佛齐被满者伯夷从印尼驱逐后,有华人梁道明自立为三佛齐王,对抗满者伯夷,永乐三年(1405年),明成祖派梁道明国王的同乡监察御史谭胜受和千户杨信带敕书前往招安,梁道明归国,由副手施进卿继续统治旧港,并接受大明官爵。
      注2:元代占城和陈朝,是两个不同国家,位于现在的越南、老挝一带,三佛齐属于中国商人对马六甲和马來西亚一带的统称,包括三佛齐、满者伯夷等很多部落国家,当时还处于半蒙昧状态。
      注3:截至到明代早期,从综合性能上來讲,中国船远超过同期世界上任何船只,但其他国家的船只,也有自己的特色,其中阿拉伯三角帆船,就以灵活迅速而著称。
      第二百六十八章 沈万三 下一
      最后一句话他纯属虚张声势,却把沈富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又瘫软在地上。要知道这朱屠户虽然有佛子之称,手下却养着一伙怒目金刚。真正把他得罪狠了的人,至今沒一个落到过好下场。
      “当然,如果不是从你沈家流传出去的,我也不会栽赃给你…”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手段,朱重九用得并不熟炼,但凭着连战皆胜的余威,施展开來,效果倒还不错,“你如果现在后悔的话,本总管就当你先前的言语都沒说过。你能运來的多少粮食,只要价格合理,我让淮扬商号全部收购就是。回去时想拿银锭还是拿玻璃、水泥等淮扬货,你自己跟商号谈,我绝不干涉…”
      “还不赶紧叩谢大总管…”沒等沈富回应,施耐庵抢先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大声敲砖钉角。无论买卖成功不成功,总得先把该死的家伙性命保住。否则自己此番扬州之行,断送得就不止是财迷心窍的沈富。得意门生罗本的前程,恐怕也到此嘎然而止。
      “谢,谢大总管不杀之恩…”沈富被推得向前扑了一下,就势以额头触地,向朱重九大礼参拜。“沈某已经想清楚了,明天一早,就在扬州城内买个宅子住下。然后再买下几处像样铺面,专门经营粮食…从现在起,未经大总管允许,沈某绝不离开扬州城半步…”
      这家伙真是豁出去了…施耐庵和自己家弟子罗本互相看了看,无奈地摇头。站在他们二人的位置,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姓沈的鸟人明明都富甲东南了,为何还要冒如此大险?就为了多赚几万贯铜钱么?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要那么多钱还有什么意义?以眼下江南最奢侈的人家,每年有十万贯的花销也足够了。再多,就全成了数字而已,除了换成银锭堆在仓库里长毛沒任何用途…(注1)
      朱重九的灵魂经历过另一个时空花花世界的洗礼,所以反而成了整个院子内最能理解沈富的人。见后者坚持要以身为质,替家族换取火炮的购买权,便也不多客气。笑了笑,伸手再次将此人从地上拉起:“既然如此,本总管就欢迎沈兄來扬州养老。你也不用只是经营粮食,这淮扬各地,凡是官府准许经营的产业,只要你看得上,尽管下手去做。本总管保证,对你沈家的商号,绝不会另眼相看…”
      “多谢大总管照顾…”沈富哆哆嗦嗦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声道谢。明明只是谈了几句话,他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消耗殆尽。平生以來所有交易,沒一次比这次更耗神…
      “不用谢。对于所有敢來扬州做生意的商贩,本总管都会一视同仁…”朱重九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也不必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扬州,想出城去,跟知府衙门打声招呼,让他们派人陪着就行。另外,如果你还有其他什么要求,也可以一并提出來。只要能做主的,本总管今天都可以当面答复你…”
      “多谢,多谢大总管…”沈富闻听,赶紧再度躬身施礼。然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总管,那个,那个二十万石粮食,如果全用大食三角帆船來装的话,差不多,差不多要一百五十多艘呢。草民,草民怕一时半会儿凑不出那么多船來,所以,所以能不能请大总管宽恕则个,换,换一部分福船來,來装?”
      “这个,倒是我疏忽了…”朱八十一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着道歉。先前光顾着想尽快从沈富手里拿到可在内河与海面兼用的船只,却忘记了这个时代阿拉伯船载重远不如沙船和福船來得大。“一百五十艘船,的确是太难为你了。这样,第一次,你最少给我送二十艘阿拉伯船过來。其他,则用你沈家的货船,卸完了米尽管拉着当地货物回去,我不会留下其中任何一艘。”
      “多谢大总管,多谢大总管…”沈富的腰杆就像上了弹簧一般,不停地直直弯弯。
      “你先别忙着谢我…”朱重九想了想,轻轻摆手,“如果有合适的造船工匠,还劳烦你沈家帮朱某请一些过來。本总管想起一座船坞,专门造这种可以兼在大河与大海上航行的船只。其实你沈家,也可以自己來扬州开船坞。只要造出來的船坚固好用,本总管就可以直接向你沈家购买…”
      “大总管,大总管说,要向,要向沈家买战舰?”沈富闻听,立刻顾不上再作揖了。瞪圆了眼睛,用颤抖的声音追问。“沈某,沈某可只是一介商贾?”
      自古以來,官府的武器,都是由专门的作坊打造,如军械监,将作监等。非但材料由官府提供,里边的各级管事,也都由官员充当,有着各类品级,领着统一的俸禄。谁曾经想过,可以商人來完成同样的任务?有谁肯相信,商人也会讲信誉,也有替军队制造武器的资格?
      “当然,有什么不可…”朱重九做事,向來就不合常规。今天,他的选择也是一样,“既然火炮可以交给淮扬商号來造。为什么战舰不可以交给你沈家?只要你能造出让本总管满意的战舰,本总管照价收购就是。如果你敢偷工减料,本都督也不会吝啬立刻退货索赔。反正你的船坞就建在扬州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某,沈某这就派犬子去南方召集人手,在扬州路开设船坞…”沈富毫不犹豫地跪下去,大声宣布。
      “起來,起來,别动不动就跪。你不嫌累,我扶你还嫌累呢…”朱重九用力将沈富扯起,笑着调侃。
      “大总管,大总管…沈某,沈某如果,如果这辈子敢,敢做半点,半点儿对不起您的事情。就,就让,就让沈家倾家荡产…”沈富浑身哆嗦,语无伦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大元朝的商人地位虽然高,但也都是官府养下的猪,想要杀了吃肉,随时可以动刀。而在朱重九这里,他却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平等,真真正正的平等。把商人和读书人、官吏、军人当作同样的子民,而不是打上另类的标签。一边窥探着他们的财富,一边又把他们踏进泥坑。
      “在商言商…”朱重九拍拍沈富的手,以示安慰,“朱某不求你对得起谁,朱某只求你在赚钱的同时,不要触犯我淮扬的规矩。你是个有眼光的人,应该能够看出我这里跟别的地方有很多不同。先把船坞和粮食铺子做起來,如果做得好的话,其他新产业,无论是玻璃还是水泥,将來也不是沒有参与的机会。”
      “一定,一定…”沈富很沒礼貌地拉着朱重九的手,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迟迟不肯放开。
      已经年过花甲的人了,他竟然发现,自己心脏,此刻跳得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战舰可以造,玻璃可以参与,水泥也可以参与,只要自己遵守淮扬地区的规矩。而淮扬地区的规矩表面看起來复杂,实际上却比天下任何地方都简单。从來不准许有潜规则的存在,并且沈家今后还能得到朱总管的直接撑腰。
      这可是比自己预想中的最大程度,还要高出十倍的收获,无法令沈富不感到激动。早知道这样,当初又何必冒险求购火炮。沈家支持梁家在海外立国,不就是为了被真正当成人,而不是当作一头既可生钱,又随时可以被宰了吃肉的牲口对待么?
      “嗯哼…”实在为老友那奴颜婢膝的模样弄得脸上无光,施耐庵用力咳嗽的一声,笑着插嘴,“沈兄这次扬州可是來对了。光凭大总管这几句承诺,你那十万石老米,恐怕已经连本带利赚了回來…等下离了大总管这儿,施某可得好好宰你一刀…”
      “不止,不止…”沈富回头看了他一眼,讪讪地收回双手。“那十万石老米是送的,回头沈某就让犬子通知家人运來交割。此外。。。。。”
      想了想,他又郑重补充,“以后占城、大陈那边的粮食,沈某只要买到,随时都往扬州运。价格,价格绝对不会比淮扬商号卖得高。我就不信,那些倒卖粮食的黑心家伙,能把整个南洋的粮食全吃下去…”
      这就是在像朱重九展示实力了。以沈家的本事以及其与沿海各路豪杰的交情,把扬州路境内所有粮商打翻在地,简直易如反掌。甚至不用远赴占城买米,直接从大元朝的漕运万户方谷子那里,把南方官府准备从海路运往大都的粮食,“赊借”一批到偷偷运到扬州來。然后再想办法用占城稻米给方谷子弥补亏空就是。反正海运这事情,谁也说不出个严格时间。为了自保,方谷子替朝廷运米,也从來都是细水长流,绝对不肯将官府托运的粮食,一次性全部运往直沽那边的港口。(注2)
      注1:古代铜钱的购买力很高。文中处于元末,江南米价不过三百文一石。而到了明初,由于生产力恢复,三百文铜钱可以买到二点四石。几乎一文钱能买一斤大米的地步。所以一文钱的价值,相当于现在的三块到五块左右。
      注2:方谷子,就是方国珍。最早起义的绿林豪杰之一。后接受元朝招安,为漕运万户,江浙行省左丞。在元末农民战争期间,全靠着他的海运功劳,才使得蒙元一方的大都城一直不受缺粮的困扰。最后此人被朱元璋招降,闲置在南京,直到去世。因为他始终胸无大志,投降果断,沒让沿海百姓过多地承受战争之苦,朱元璋对他很尊敬,亲自去祭奠他,并让宋濂给他写了墓志铭。
      第二百六十九章 沈万三 下二
      “那就有劳沈兄了…”朱重九笑了笑,嘉许地点头,并未因为沈富的大手笔感到丝毫震惊。以他两世为人的头脑想來,既然沈富敢丢出十万石米探路,实力当然不会太差。在淮扬商号和淮扬各地官府的全力配合下,将那些零散的投机商人打得血本无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输了,才真正值得诧异。
      这个动作看在沈富和施耐庵等人眼里,却愈发显得高深莫测。未经过另一个时空商业社会洗礼的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做股票、期货,卖空卖空,风险对赌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见朱重九面对几十万石粮食的大买卖,竟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忍不住心中暗自感慨,“到底是成大事的人,胸怀沟壑,换了别人在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如此淡定?”
      通常宾主之间谈到了这个地步,就该礼貌地互相告辞了。然而朱重九显然不太懂这些,自己坐回了位子端起茶來喝了几口,然后又打手势请客人们也坐下。想了想,笑着说道:“其实沈家可以往扬州贩运的,也不止是粮食。有一种东西。。。。。”
      轻轻皱紧眉头,他努力在自己的双重记忆里搜索,“有一种叫棉花的东西产自天竺那边,不知道沈兄见过沒有?应该和现在民间种植的小棉长得差不多。但植株要高一些,好像是多年生,就是种一次可以用很多年的那种…”(注1)
      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勾画。虽然用了很多另外一个时空的术语,但好歹让沈富最终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总管说的是木棉吧,倒也不用去天竺,广南和雷州那边就有。只是此物比较娇贵,远不及小棉容易种植…”沈富想了片刻,斟酌着回应,“但若是织布的话,木棉肯定比小棉合适。产量大,绒毛长,织出來的布穿在身上也舒服。泉州那边叫吉贝,产量颇大。近年來则以松江货为优,已经超过了泉州货,号称衣被天下…”
      他是一个经商的天才,说起棉花和棉布相关的事情來,简直是如数家珍。朱重九也不打断,非常耐心地听他把所有信息都讲述了个遍,才点点头,笑着补充,“就是木棉,我想请沈家帮忙运一些到扬州來,如果有种子和幼苗的话,也麻烦沈家给我找一些。”
      “大总管想开织布作坊?”不愧是沈富,立刻猜到的朱重九的真实意图。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长身而起,大声劝阻,“大总管慎重…那东西看似简单,却极其耗费人工,利润又过于单薄。大总管花费时间和金钱在那上面,沈某看來,未免,未免得不偿失…”
      然而,很快,他又瞪圆了眼睛,急切地补充道,“我明白了。大总管深得水力驱物妙法。如果把松江的黄道婆纺车和踞织腰机都改用水力推动,只要棉花跟得上,一日夜织布百匹简直轻而易举…”
      “沈兄大才,朱某想做的就是此事…”这回,终于轮到朱重九震惊了。站起身,佩服地冲着沈富拱手。“张明鉴那狗贼一把火将扬州烧成了白地,朱某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法给六十多万百姓都找到营生。而一旦能把水力纺纱和织布的机器弄出來,一下子安置几万人都不成问題…”
      这也是他从朱大鹏的记忆里找到的灵感。另一个时空当中,某棉纺大国企改制,一次性就让数万职工全部下了岗。而在之前数十年内,正是这群庞大的纺织工人,凭着落后于整整两个时代的机器和勤劳的双手,为共和国赚回了数不清的外汇和海量的其他商品。
      朱重九现在所面临的情况正好与记忆中相反,他需要的不是将老百姓都赶上街头,自谋生路。而是给治下几十万人找到活路,别起來造反。所以发展劳动密集型的纺织业,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这种长耗时,低强度的体力劳动,非但适合女工。那些体型相对孱弱,干不了烧窑、铺路、煮盐和挖矿的豆芽菜类男人,也能胜任。并且有可能比女工干得更为出色…(注2)
      “大总管心怀仁厚,沈某佩服…”此刻的沈富,思维已经完全被水力纺织行业的前景所占据,说起话來霸气十足,“王伯善在《农书》当中,曾经提到过一种大纺车。以水力驱动,可装三十二个锭子,纺麻每日夜高达数百斤。比松江的黄道婆机还厉害一百倍。但沈某只见过其书,却沒见过水力大纺车的实物。如果大总管能找工匠按图索骥,打造出來十几个放在江边,呵呵,沈某以为,此后天下恐怕就再无松江布的立锥之地了…”
      “水力大纺车?”闻听此言,朱八十一又是一愣。他的确一直在构想,根据眼下的实际工业发展情况,领着麾下的工匠们开发出一种高效率水力纺车來,却万万沒想到,早已有人走到了他的前头。一次可以纺三十二个锭子的大纺车,那得先进到何等地步?要知道,最初的珍妮纺纱机,不过才八个锭子。而那已经是西方工业革命时期的产物,而王伯善的纺车,竟然比珍妮挤高明了数倍,领先了好几百年…
      “是东平王伯善,名帧。做过一任旌德县令,在任期间广兴农桑,甚得百姓拥戴。后來年纪大了离任回家,百姓一路护送他回到了故乡…”施耐庵交游广阔,主动在一旁解释,“他那本农书,草民碰巧也拜读过。上面画有许多农具的草图,看起來极其高深。”(注3)
      “这个人还活着么?他有沒有嫡传弟子?”朱重九的思维模式永远和别人不一样,立刻想到了前去挖大元朝的角。
      “农书成于五十年前,此公即便还活着的话,恐怕也是耄耋之龄了…”施耐庵想了想,苦笑着回应。
      朱重九闻听,约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又兴奋地追问,“那市面上哪里可以找到他的农书?水力大纺车的样子,先生可曾见到过?”
      “旌德那边据说有过,但是草民未曾见到。想必是夺人活路,被百姓捣毁了吧…”施耐庵摇了摇头,苦笑不止。
      “捣毁?”朱重九愣了愣,也陪着摇头苦笑。黄道婆的三锭纺纱机的出现,已经让许多农妇无法坐在家里在凭着纺车赚钱糊口。王伯善的三十二锭大纺机开动,周围岂不是“民不聊生”?好在那东西据说只能纺麻,不能纺棉和丝,否则,老王家祖坟都得被人挖出來…
      不过,如果由淮扬商号來开水力纺织大国企,用淮安军的武力为后盾的话,就沒这个问題了。首先,在淮扬地区,民间手工业相对发达,家庭纺织并不是主要谋生手段。其次,他准备的倾销区域是江南和海外,对方未必有能力打上门來…
      “清源,回头安排人手去求购王伯善的农书,越快越好…”想到这儿,朱重九轻轻敲了下桌案,大声命令。
      “是…本遵命…”扬州知府罗本立刻站起來,肃立拱手。
      “买到后直接送至大匠院,让焦大匠组织人手按图索骥。”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吩咐。“松江那边的黄氏纺纱机和踞织腰机也多买几台回來,看看能不能改成水力推进的。跟焦大匠说不要着急,等抽出空來,我会跟他一起去弄…”
      对于一个有过实际操作维护经验的工科男來说,吃透十四世纪的机器工作原理,并且酌情加以改进,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朱重九对此非常有信心。但是,当新机器开发出來之后,原材料能否供应得上,却成了一个关键的问題。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转向沈富。恰巧对方的眼睛也看了过來,心有灵犀一般说道:“棉花的事情包在我沈家身上。那种木棉,大总管要多少就有多少。至于棉苗和种子,请给沈某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肯定能给大总管准确答复…”
      “如此,那就一并拜托沈公了…”朱重九松了一口气,主动朝沈富施礼。有了粮食和棉花这两样前提,他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计划,就彻底有了发展保障。用不了太久,便会自己成长为一个巨大的怪兽。一切敢挑战它的人,都必将被撕得粉身碎骨…
      沈富却被吓得闪身跳开,立刻以晚辈之礼还了个全揖,“不敢,不敢,在大总管面前,草民哪当得起“沈公”二字。折杀了,折杀了,真的是折杀了…”
      “沈公不必客气…”朱重九笑着拉起对方,郑重承诺,“只要你能在一年之内,保我淮扬粮食和棉花供应无虞,我就敢保沈公富可敌国。并且只要朱某人还活着一天,沈家子孙就得到我淮安军庇护,永不反悔…”
      注1:小棉,即非洲棉花,从西域传入中国,宋代已经开始广泛种植。但其纤维粗,短,棉桃小,产量低,所以远不如同期从海上传入中国的印度棉,即文中所说的木棉。
      注2:明代的大型织布工坊中,比较著名的纺织能手,都是男工。一方面是因为时代局限,女人忌讳在一堆男人之间工作。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说明在纺织行业,男士并非天生缺乏相应天分。
      注3:王帧这个人,大伙感兴趣可以网络上搜索一下。特别像是一个工科穿越客,诸多发明如果能流传开,足以让当时的中国科技水平前推几百年。
      第二百七十章 沈万三 下 三
      “沈家上下必将全力以赴…”沈万三也不客气,红着脸大声回应。
      他能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内跃居江南首富,除了眼光奇准之外,做生意时敢下血本,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而朱重九和淮扬怪胎,眼下就是他沈家的投资对象。成,则今后几十年内沈家注定成为天下第一大皇商。败,不过是几十万石米和几十船棉花的损失,伤不了沈家的根本。并且一旦得到了火炮,在南海那些化外之地,沈家就可以指使别人用刀子來付账。粮食和棉花的“进价”会降到更低。(注1)
      而时此刻,朱重九也无暇考虑,或者说根本不想去考虑,沈富用什么办法给自己弄來粮食和棉花。之所以跟后者定下一年之约,是因为凭着脑子里多出來的几百年知识和手中掌握的火枪、大炮,足够他淮扬强行推进一场原始的工业化变革。而农业社会走向早期工业社会的一个不可或缺条件,就是在大部分人口都不去种地、放牧的情况下,依旧能保证粮食的供应。
      在另外一个时空,欧洲强盗们是靠对非洲、美洲的无耻掠夺,以及土豆玉米等新作物的输入,获取了足够粮食來源,进而开始了刺刀下的工业革命。淮安军现在无力继续向外扩张,也找不到土豆和玉米,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所有能敢于冒险的商人,通过巨大的利益将他们一个个绑在自己的战船上,让他们充当自己对外扩张的隐形爪牙,去获取更多的原材料和粮食。哪怕这些粮食和原材料上面都沾满了鲜血,也在所不惜。
      接下來,宾主双方便沒有什么太重要的东西需要交涉了。然而,院子里的气氛,却越來越融洽。原因无他,作为一个不太标准的时空穿越客,朱重九的脑子里,装着这个时代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比拟的商业知识。而沈富,又是这个时代最具备商业头脑的巨贾。二人坐在一起,只要摆脱了最初的怀疑和畏惧,就不愁找不到共同语言。
      有些來自后世的商业概念,朱重九自己都不太明白,但只要随便跟沈富提上几句,后者就能根据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给出非常清晰的解释或者实例。有些沈富自己琢磨出來的奇思妙想,在同行中总是被视为发疯,试探着跟朱重九提了提,却换來了后者的拍案叫绝。
      沈富常年做海贸生意,触角最远已经伸进了印度洋,家族控制下的船队,经常往來泉州和果瓦、僧伽罗之间,说起那边的物产和风光來,如数家珍;朱重九虽然从沒走出过国门,但另外的一份记忆里,却装着整幅的世界地图,对海外“西洋诸国”的情况亦不视为奇谈怪论。(注2)
      因此,聊着聊着,宾主之间就会爆发出一阵阵愉快的笑声。聊着聊着,宾主之间就大生知音之感。真恨不得能早上十几年相遇,以弥补所有鹤立鸡群之憾。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发黑。施耐庵偷偷给罗本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大声道谢:“今天能听到如此多的奇闻异事,让施某眼界大开。这杯茶,施某就借花献佛,祝大总管战无不克,祝沈兄财源滚滚…”
      “啊…”沈富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赶紧端着茶杯站起來,讪笑着说道,“借花献佛,借花献佛。沈某也祝大总管武运久长,早日一统天下…”
      “那朱某也祝沈兄和施先生在扬州诸事顺利…”朱重九缓缓站起身,笑呵呵地回应。
      四人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然后抱拳惜别。朱重九亲自将客人送到了门口,看看头顶上星星的位置,笑着说道:“朱某还有些杂事,就不送得太远了。清源,你也留下,关于开办织造作坊的具体细节,我还需要跟你再具体商量一下。”
      “大总管留步…”沈富和施耐庵两个赶紧做了个揖,结伴离开。走在扬州城内的断壁残桓之间,彼此的心情,却是天上地下。
      沈富自觉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投资机会,志得意满。施耐庵则为了自己的冒失后悔不迭。见好朋友轻飘飘快飞起來的模样,忍无可忍,四下看了看,低声数落道:“我说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大?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求清源带你去见朱总管。这一晚上,差点沒把我给活活吓死…”
      “你施某人什么时候,胆子变得如此小了?”沈富挥了下手,命令自己的随从保持距离。然后继续笑呵呵地反问,“当年变着法儿地给朝廷添乱,劝人杀官造反的时候,怎么就沒见你胆子小过?莫非人年纪大了,那东西反而越活越缩了回去?…”
      “你才越活越往回缩呢…”施耐庵气得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地回敬,“怪不得人都说你沈万三是属王八的,逮到个机会,就咬住不放…”
      “多谢施兄夸赞,神龟在东倭那边,可是福寿无双的象征…”沈富心情大好,根本不在乎施耐庵的冷嘲热讽,“只不过与神龟为伴的人,行运都比较迟缓而已。像那姜子牙,当年在渭水河畔,钓的就是乌龟,结果一钓就钓到了八十多岁,急得头发胡子全都白了。”
      “你。。。。。”施耐庵被人戳破了心事,气得挥拳欲砸。沈富的体形虽然胖,腿脚却异常灵活。一个侧步躲到旁边,然后继续笑着说道:“别急么,施兄你可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当街打架,万一被巡夜的士兵发现把咱俩都给抓了去,你那宝贝徒弟可是吃不了的瓜落…”
      “你,你这无耻狗贼…”施耐庵最怕的,就是拖累自家得意弟子罗本。通过今晚的近距离观察,他早已认定了朱重九日后至少能做一方诸侯。而罗本作为淮扬体系内第一大城的知府,今后前途也必然不可限量。如果因为自己一时糊涂给耽搁了,那将來即便做弟子的不抱怨,自己这个做老师的也永远都无法心安。
      “行了,一个玩笑而已,施兄你何必如此生气?”见已经把施耐庵给耍弄的差不多了,沈富拱拱手,笑着开解。“反正你已经六十多了,到八十岁也用不了几年。而令徒,过了今晚之后,恐怕在朱总管眼里,比你我先前想象得还要受重视。非但不会因为沈某的冒失,而受到大总管的责怪。甚至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你这话从何而來?”施耐庵愣了愣,已经举起來的拳头,慢慢放回了腰间。虽然博览群书,足迹踏遍千山万水。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意气书生。对人心的揣摩和察言观色方面,距离沈富这个大奸商,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施兄请仔细回想一下,今晚朱总管的话语中,说得最多的两个字是什么?”存心考校施耐庵的本事,沈富毫不客气地卖起了关子。
      “今晚?”施耐庵皱起眉头,仔细回忆,“今晚朱总管一直跟你谈生意经,好像他也是做了多年买卖的豪商一般。什么股权,期权,什么利益最大化,什么风险系数,还有什么合作共赢,还有什么边缘效应,什么品牌形象,这些词,我大多数都听不懂。不过。。。。。。”
      又极力冥思苦想了片刻,他继续用怀疑的声音补充,“不过好像说得最多的,就是规矩…应该是,他提到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非常强调规矩…”
      “施兄果然大才…”沈富笑了笑,佩服地拱手,“的确,规矩。这朱总管之所以能杀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被称为佛子,就是因为他做什么事情都讲规矩。让扬州几十万人天天喝稀饭过活,持续两三个月却沒出什么大乱子,也是因为他这里规矩清楚,执行起來只认规矩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