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说罢,抬手在面甲上一推,露出里边一张斯斯文文的面孔。
“你,赵君用…”杜遵道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你,你下午刚刚答应过本相,要,要全力匡扶宋王。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快地。。。。。。”
“出尔反尔是么?”赵君用接过他的话头,冷笑着回应,“赵某的确曾经说过,要全力匡扶宋室。所以听闻宋王今晚有难,赵某立刻就带领麾下弟兄杀了过來…”
“你,你,你。。。。。。”杜遵道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伸在雨里的手,颤抖得如同一支残荷。“你,你,你狡辩,你,无,无耻。。。。。。。”
“赵某当初,还托人给了宋王半枚兵符。赵某曾经声言,见兵符,则立刻顶盔执戈,任由调遣…”赵君用又笑了笑,声音里面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丞相,兵符呢?赵某的兵符在哪里?”
“兵符?”杜遵道被问得微微一愣,随即,就像溺水之人寻找稻草一般,在自己身上乱摸,“兵符,兵符呢?那半枚兵符。。。。。。”
“兵符在此…”有人在大门口,朗声提醒,众甲士迅速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狭窄且整齐的通道。杜遵道的心腹,参知政事罗文素手里举着两枚合在一起的玉片,大步走到了队伍前。
“奉宋王命…”他一改先前那唯唯诺诺模样,昂首挺胸,高声宣布,“诏令归德大总管赵君用起兵清君侧,擒拿奸佞,迎接刘丞相回城主持朝政…杜大人,还不快快让你的爪牙散去…”
“你………”到了此刻,杜遵道终于全明白了。兵符从始至终就未曾交到自己手里,兵符,从始至终就由自己的政敌所掌控。自己只不过听到了一次它的名字,然后就沦为其针对目标而已。
怪不得今晚罗文素会被吓成那般模样?怪不得姓罗的一直急着离开。原來,原來他早就倒向了刘福通,只是为了赢得更利落,才先过來一探动静。
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杜遵道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好一个倡优。罗大人,你不做倡优真的很可惜…哈哈,哈哈,本相沒想到,沒想到平素胆小如鼠的你,居然,居然还有荆轲之勇。哈哈哈,能对着本相都不变神色,你,你真是,真是好,好手段,好本事…”
在他疯狂的笑声中,众家将和家丁又散掉了一大半儿,剩下的十几名死士,则用身体挤住杜遵道,不让他自己软倒。
明知自己今晚必死,杜遵道索性豁出去骂个痛快。淅淅沥沥的鲜血,不停地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淌,“姓赵的,姓罗的,你们狠,你们今日敢出卖老夫,看那刘福通敢不敢也像老夫一样对你等推心置腹。看明日一早,这满朝文武,又几个肯与尔等同流合污…看。。。。。。”
“杜大人,你错了。我等不是出卖你,是奉宋王之旨,前來捉拿奸佞…”赵君用岂肯任由他继续挑拨离间,撇了撇嘴,从亲兵手里接过一面玉牌,高高地举在了雨中。“來人,照亮些,请杜大人看个清楚…”
数盏翡翠琉璃灯同时挑起,照亮玉牌上的龙凤花纹。是宋王韩林儿的贴身信物,上面的花样乃为杜遵道前一段时间亲手所选。本想明年改年号时,图个吉利。谁料,今日他竟然被举在了别人手上。
“这是乱命,沒有中书省附属…”带着几分不甘,杜遵道垂死挣扎。“尔等挟持少主,构陷大臣。。。。”
“中书省的信物在此…”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随即,刘福通的心腹,中书左丞盛文郁快步穿过了铁甲阵,高高地将一枚金印举到了灯光下。“奉右丞相命,入城协助赵总管清君侧…杜大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你,你。。。。”杜遵道又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你,你不是被水患挡在了中牟么?你,你怎么也会在城内…”
“一道小河而已…怎么可能挡得住丞相的战马?杜大人,你对军务懂得太少了…”盛文郁笑了笑,摇着头回应。“你平素总觉得武夫卑鄙,天下事情尽该归文臣掌握。却不知道,若沒有武夫们阵前亡命,你这个丞相,不过是纸糊的人偶一个而已…來吧…大伙都进來给杜大人看看。否则,他老人家还不会死心…”
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门口喊的。随即,雨夜里响起了一阵铁甲铿锵声,李武、崔德、白不信、关先生、沙刘二。。。。。,无论是平素跟杜遵道一个鼻孔出气的,还是对他敬而远之的,汴梁红巾的武将一个不少,顺着甲士们预先留出來的通道,缓缓上前。
“你们?本相平素待,待尔等不薄。。。。”杜遵道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丞相…”李武和崔德拱了拱手,低头不语。
“丞相,宋王有令,末将乃武夫,只懂得效忠朝廷…”沙刘二咧了咧嘴,给他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
“丞相…中原未定,丞相却急着同室操戈。末将虽然是一介武夫,也不敢奉丞相之乱命…”关先生则毫不客气地扫了杜遵道一眼,大声说道。
“是啊,大伙都是自己人,沒冤沒仇的,丞相怎么怎么忍心下手?…”破头潘跟着走上前,摇着头数落。
“是啊,丞相。你今天杀得了刘丞相,明天就会一言不合再杀别人。我等虽然愚笨,却好歹分得清是非…”其余武将纷纷附和,看向杜遵道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自打刘福通出走洛阳之后,杜某人动辄治人以重罪,弄得满朝文武个个朝不保夕。所以盛文郁这回几乎沒费什么劲儿,就取得了大伙的一致支持。谁都不愿意再由着杜遵道胡闹下去,更不愿意看到哪天钢刀砍到自己脖子上。
“你,你们忘恩,忘恩负义。你们,你们,你们这群不知道礼仪廉耻的匹夫,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实在受不了今天的刺激,杜遵道忽然如疯子般推开家丁家将,冲进雨里,指着赵君用等人大声咆哮。“你们,你们都大字不识。杜某,杜某乃国子监的高才。杜某拼着毁了前程來指点你们,你们居然,居然联合起來反抗杜某。杜某,杜某今天就要看看,你们,你们谁敢杀我。谁敢杀我这个文曲星…來啊,杀啊。还愣着干什么,杀啊…”
“丞相,我们的确沒你识字多。我们却不是衣冠禽兽…”盛文郁撇了撇嘴,哑着嗓子回答。
杜遵道却再也听不见别人的话,披散着头发,在雨中跌跌撞撞,“我是文曲星下凡,我乃天上的文曲星。你们谁來杀我,谁不怕天谴就來取我性命…來啊,不敢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赵君用摇摇头,转过身,大步离开。
数百名铁甲军齐齐转身,宛若一头吃饱喝足的猛兽,跟着他,缓缓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
“我是文曲星下凡,我乃天上的文曲星。”杜遵道继续大喊大叫,丝毫沒意识到身边的情况的变化。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溅出一团团耀眼的殷红。
“走吧…”盛文郁怜悯看了一眼继续发疯的杜遵道,向罗文素等人低声吩咐。
众人叹了口气,跟在盛文郁身后缓缓离开。李武、崔德、白不信、沙刘二、关先生。。。。。,谁也不愿意再回头。
“咣当…”丞相府的大门,狠狠地关上。
“喀嚓…”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劈落,数朵红云拔地而起。
滚滚浓烟中,有个声音不停地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文曲星下界。半步论语治天下,半步论语辅佐太子。我大宋,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非好汉,东华门外唱名才是真豪杰。我大宋。。。。。。”
第九十四章 迎新 上
火再大,也终有熄灭的时候。正如雨再急,天空也早晚要放晴。
当头顶上的乌云缓缓被秋风吹散,汴梁城又显出了原有的华贵与雍容。街道上的积水迅速顺着汴河褪去,碧瓦灰墙上的积年老尘,也被冲得干干净净。包括街头巷尾很多从來沒人打扫的角落,经历了暴风雨的一番涤荡之后,都纷纷露出了原來的面貌,从里到外,透着古朴与典雅。
唯一不会再恢复旧时颜色的,只有左丞相的杜遵道的府邸。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因为闪电引发的天火,将杜遵道满门老小,包括他的心腹家将家丁,幕僚随从,左邻右舍,一共五百四十二人,全部推进了鬼门关。当负责开封府治安的高官罗文素会同五城兵马司的将士赶到之时,任何援救都已经來不及实施。
据说,当时烈焰已经席卷了小半条街。亏得兵马司指挥使崔德当即力断,命手下兵丁拉倒了临近的大批房屋,才成功遏制了火势的蔓延。否则,死在天火中的,恐怕就不止是五百四十余人,而是五千甚至五万…毕竟汴梁城内的大部分建筑都是木制结构,一旦让祝融氏烧发了性子,恐怕就是当年的扬州城第二…
天火熄后,宋王赵林儿因为伤痛左相杜遵道之死,三日不餐不眠。多亏右相刘福通赶回來的及时,以国事相劝,才令其勉强忘掉了哀思,重新出面处理朝政。
除了给杜遵道治丧之外,宋王赵林儿振作起來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重新调整了麾下文武百官的位置,以填补死者腾出來的空缺,保证朝廷正常运转。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将左相的金印,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扬州。
朱重九立刻上表请辞。按照故宋遗留下來的规矩,赵林儿再次颁发圣旨,另外加封朱重九为吴公,以示相待之诚。朱重九再度请辞,赵林儿则三度颁下恩旨,在原來的基础之上,加封朱门禄氏为三品诰命夫人,另外八位如夫人也别有封赏。然后朱重九第三度请辞,谁料宋王赵林儿却沒有第四次派人來催促其赴任,而是直接诏告天下,左相之位永远由淮扬大总管遥领,除非他本人驾崩,宋国绝不再做他选。
这可不是既定的话本儿。当年大宋朝文教盛甲天下,如三公、三孤、枢密使等显赫之职的接替,通常都是君臣双方默契地演完三辞三让的戏码,直到第四次圣旨颁下,才最终各得其所。然而突然有一方不按固定套路演了,另外一方准备的所有应对也就瞬间都落了空。于是乎,朱重九的左相和吴公位置,就算彻底定了下來,无人再去问他是到底接受还是反对。
与朱重九晋升为左相的同时,汴梁朝廷的其他官位,也做了大幅度的调整。五成兵马司指挥使崔德因为指挥救火有功,被升为龙武军都指挥使,出镇陕州。御林军统领李武被升为神武军都指挥使,出镇商州。其他百战悍将,如沙刘二、关先生、破头潘等,也各有升赏,分别出任都指挥使、指挥使不等。众武将各领麾下兵马,从睢州到函谷关,沿着黄河一字排开,随时准备杀向北岸,直捣幽燕。
实惠捞得最多的,莫过于原归德大总管赵君用。从寄人篱下的客将,一跃升为大宋国平章政事,带领新任枢密院知院彭大、潘癞子两人出巡荥阳。三家兵马再度合为一体,更名为神策军,都指挥使和左右副都指挥使,亦有三人分头兼任。
如此一來,无论当初刘福通的嫡系心腹,还是闲置于汴梁城中的外围武将,就都有了切实归宿,大家伙儿人人对刘丞相赞不绝口。随即,当初紧紧追随杜遵道脚步的文官,只要沒死在那场天火中的,也都分别得到了实惠,个个心满意足。唯一原地踏步的,好像只有刘福通本人。除了头上新增加了一个太尉的虚衔之外,什么新变化都沒有。
当然,以上全为官方说法。见诸于红巾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长史,大宋国平章政事盛文郁所主办的报纸,“皇宋正议”。并且有汴梁城内的另外三家民间报纸大肆转载。但坊间巷里,某一段时间却悄悄地流传着另外一种版本,与官方说法大相径庭。
据谣传,天降大火的当晚,右丞相刘福通曾经带领一万精兵从万胜门入城,冒雨直扑延福宫。同夜,居住在相国寺附近的无赖儿们,也曾经听见归德大总管赵君用的府邸内,有铁甲铿锵之声。甚至有人曾经亲眼看见,五城兵马司的将士,在起火之前就围住了杜遵道的府邸,趁着夜黑雨大,对敢于贸然出入的人痛下杀手。中书省参议李晔、左司郎中黄守华等辈十余名高官,皆是死于五成兵马司刀下。其他无辜丧命者,全加起來恐怕有五千之多。
但对于人口高达六十余万的汴梁城來说,猛然间减少五千人和猛然间减少五百人,其实都差不多。反正谣言和传播谣言的人,很快就就一起消失了。青石板上淡红色的血迹沒几天就被冲刷干净,街道也迅速恢复了安宁。仅仅在深夜,才有人家会传出一两声哭泣,在连绵更鼓声里,显得微漠而孱弱。
汴梁城的天气向來温柔,即便是深秋,也不妨碍建筑物的施工。特别是采用了淮扬购买來的水泥之后,简直令任何工程的速度都提高了三倍。于是乎,到了腊月初,一座崭新的左丞相府,在废墟上拔地而起。于是乎,连微漠的悲哀也听不到了,四下里都被喜庆的氛围所笼罩。人们开始杀猪宰羊,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呯…”有焰火在半空中炸开,迅速散落成一个巨大的富贵菊。然后,又是数十朵菊花绽放,将夜幕中的汴梁,打扮得分外妖娆。
“过年喽…过年喽…”孩子们提着纸糊的灯笼,在火树银花下,往來穿梭,且歌起舞。
由朱重九改进过的火药,只有在这几天里,才会变得无比温柔。带來的不再是鲜血和杀戮,而是梦境般的祥和。
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龙凤元年终于姗姗到來。
第九十五章 迎新 中
“呯…”“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天才黑,扬州城内,鞭炮声便迫不及待地响了起來,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竹节小炮每文新钱可以买到一百个。手指头粗的震天雷每文新钱能买到十个。点着了尾巴就能窜上天空的起花每文新钱刚好能买一打儿。能在半空中绽放的烟花身价不菲,小的每个高达五文,大号的十五至五十文不等。
若是往年有人敢不到午夜就点起烟花爆竹凑热闹,一定会被家中长者用拐杖敲得满脑袋是包,“败家子,败家子,怪不得年年受穷,这种糟蹋法,给一座金山早晚也得败个干净…”
长者们会这样骂,因为长者知道日子有多苦,前路有多难测。但是最近这两年,长辈的脾气就变好了很多。甚至还有白胡子的爷爷手里拿着一挂竹节小鞭儿,专门拆散了发给孙子辈们开心。即便是不小心被点爆竹的线香烧到了胡子,也不会生气,只是扬起头來哈哈一笑。
沒什么值得烦躁的,过年么,还不就图一个喜庆热闹?…孙儿们愿意听个响声,就多买些烟花爆竹來玩呗…左近不过是几十文的事情,不值得操一回心。老大出息,已经在作坊里干到了匠师。老二今年成了三级工,等过完年能识够了一千个字,便也有资额去考个匠师当。家里头的老三稍微瓷笨些,至今还是个一级普工。可即便如此,每月工钱也有整整一吊大通宝呢…并且年底还有花红可拿…
三个孩子每月的薪俸加在一起,每月能拿到七吊淮扬大通宝。换成过去那种小平钱,差不多就是十八吊。这可是过去掌柜们一年才能拿到的俸禄,并且还得是城内排得上号的大门脸儿。如今南城人家一个月就拿到了,作为一家之长,老人们又何苦大过年的给儿孙们脸色看?这钱么,该花还是得花。今晚花得越仗义,明年就來得越痛快。
况且这烟花爆竹声,也不是白听。据巷子口那位少了一支胳膊周坊长说,战场上万枪齐鸣,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动静儿。而你忍住惊慌,平心静气地听从长官们招呼,战死的可能就会降低一大半儿。即便不小心挂了彩,只要能熬过牛头马面的催逼,从军队的医馆里爬出來后,下半辈子就基本有了着落。
而吴国公他老人家仗义,凡是替他老人家卖过命的,只要不死,肯定会给个安排。就像独臂坊长本人,早在入伍之前,不过是个吃了上顿沒下顿的破落户。而现在,却吃上了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非但每月都有两吊半新钱可拿,府衙和县衙的官老爷们,还会时不时前來探望。那人脉,那面子,就让同巷子里住着的街坊邻居,走在路上腰杆都比别人直上三分。
甭看坊长周老爷识字不多,可他平时说的那些话也在理儿。要想不再过鞑子统治下的那种苦日子,就得有人去给吴国公扛枪。谁也甭指望别人家的孩子阵前打生打死,自己家的孩子就该蹲在后边享清福。
所以让孩子们从小就习惯枪炮的动静,长大后才会更有出息。万一能比坊长大人运气更好些,在军队里熬个出身,那整个家族就都跟着一飞冲天了。不信你看吴公他老人家身边的那些大帅们,有几个是天生的富贵命儿。早年间还不是城南住窝棚的命儿,转眼间就阵前取了功名,转眼间就骑上了高头大马,出入皆有亲兵随行…(注1)
千百年來,老百姓始终是最好糊弄,也最为实际。你可以忽悠他们一次两次,但你忽悠不了他们一辈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小账本儿,日子该怎么过,怎么才能让子孙比自己过得更好,一笔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原來蒙古老爷当政的时候,谁家孩子想要出息,要么读书考取功名,要么混进衙门去为虎作伥。所以百姓们争先恐后将孩子往这两条路上塞,哪怕是父辈们吃糠咽菜,甚至坑蒙拐骗都在所不惜。
而如今,出人头地的路子多了,大伙便更懂得量力而行。孩子若是聪明好学,那小学、走县学、府学这三级台阶就是首选。孩子若是心灵手巧,百工技校便是捷径。若是孩子生得人高马大,又天生喜欢打架斗殴,讲武堂大门便成为家长们从小给他竖立的奋斗目标。若孩子啥都不灵光,那从小把他培养成傻大胆儿,也不妨剃发从军,凭借性命和热血赌这辈子的功名…
眼前路子看得清楚,心里账本儿算得明白,这淮扬的除夕夜,就过得一年比一年红火。“呯…”“呯…”“啪啪啪啪啪”“呯呯呯…啪啪啪…”。。。。。,烟花爆竹声音谁听在耳朵里也莫嫌烦,别的地方的人倒是想听个热闹呢,他得有这样的家底儿和心情…
“呯…”“呯…”“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充满喜庆味道的鞭炮声中,灯火辉煌的淮扬大总管府的灯火,显得高大神秘。
不过,里边的人,做得事情从传统士林角度,可是一点都不高大。
只见他们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气喘嘘嘘。有的人额头上汗珠滚滚,有的人则息得抓耳挠腮,还有人,双手握拳,呈全身戒备状。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准备一跃而起。
“本年度,户局在徐、宿、睢、谯四地共设立屯村六百四十个,安置男丁三十一万七千,女子二十九万两千六百,十二岁以下幼童六十三万五千三百二十几九人。按每户授良田十亩,薄田和山地二十亩算,共分出田产七百五十一万亩。其中八成以上人家,年底已经有了存粮,明春不需要大总管府再继续补贴。另外一成半左右人家。。。。。”大厅左侧朝向中央的前排桌椅后,户局副主事李慕白昂首挺胸,将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读得抑扬顿挫。
“另外一成半人家为什么沒打下足够的粮食來?户局可否调查清楚原因?”朱重九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大声打断。
“是因为,大部分都是因为家中壮劳力生病…”李慕白先想了想,然后快速给出答案,“各县的户科吏员和屯长,都下去查访过。因为那边很多地方都被黄河淹沒过,地里埋着人畜的尸体,阴气太重。而愿意下去分田立户的人家,通常都沒什么老人。所以当家的男人一病,地就无法收拾了…”
“张主簿,你将此事列入明春需要追踪的一类目标。李主事,我再问你。户局有什么对策沒有?还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呢,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沒有饭吃?”朱重九吩咐幕僚们将此事重点记录在案,然后继续追问。
“有,有…”李慕白听得心头一凛,赶紧大声补充,“户局已经责成各地户科,明年继续按照今年标准,向沒饭吃的人家补贴口粮。另外极小的一部分人家,是担心种了原田主的地,今后被蒙古朝廷清算,所以宁愿向附近的寺院租地种,也不愿意动分给他们的田产。对于这类人家,户局已经决定,将分给他们的田产收回來,明年另作安排…”
“还有这种人,那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报名下去屯田?…”朱重九眉头一皱,心里多少有些懊恼。但转念间,他就将懊恼抛在了九霄云外。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当佃户当习惯了,不适应自己做地主,也说不定。况且睢、徐、谯、宿四地年初才正式转到了自己手里,也难怪有人会怀疑自己保不住它们。
想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其他人,笑着征询,“对于户局的汇报,大伙有什么意见沒有?有的赶紧提,都这么晚了,别等会耽误了回去吃团圆饭…”
“呵呵呵…”众文武会心而笑,旋即,开始七嘴八舌地提问。以李慕白的学识和圆滑,当然将大多数问題都给应付了过去。然而,当轮动内务处主事张松时,后者却出人意料地使了一记阴招。
“敢问李主事,既然明知道黄泛区阴气种,在征募百姓去屯田时,户部为何不多做一些提防?”
“有啊,当时都发了汤药的。但张主事也应该知道,很多汤药未必管用…”李慕白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快速出言自辩。
“那可教导百姓像当年主公初临扬州时,往棚屋里头洒石灰,把水坑都填死,把粪便定点排放收集?可曾指点百姓把水烧热了再喝?”
“当然,下官可是亲眼看着那本,那本防疫条例发下去的…”李慕白眉头紧皱,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硬。
张松在故意给自己出难題,以当年在赵君用麾下的斗争经验,他非常迅速地就意识到了对方來者不善。但张松为什么要给自己出难題,他却是百思不解。按说内务处的开销,根本不走户局,而是大总管的私库直播。户局想得罪内务处都沒机会,怎么可能彼此成了仇家?
正困惑间,却又见到张松冲着自己拱了拱手,咄咄逼人地追问,“既然有百姓宁愿做佃户,那户局何不另外拨出荒田來,租给他们耕种?反正田皮和田骨都是官府的,即便将來有麻烦,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李主事这个提议非常及时,户局明年就可以按此提议执行…”不止一个人发觉张松來势汹汹,户局主事于常林也站了起來,抢在李慕白被问倒之前接过对方的杀招。
“余主事虚怀若谷,张某佩服…”张松非常礼貌地朝于常林拱了下手,继续问道,“那张某还有一个问題,如果有百姓故意装作沒打下粮食來,混官府的补贴,户局该如何应对?虽然这种人不会多,但要说当家男子病了,地里头就颗粒无收,恐怕也不太正常…”
“这儿。。。。,他们,他们只是说粮食不够吃,沒说,沒说颗粒无收啊?…”于常林哪里顾得上如此琐碎的细节,立刻被问愣住了,沉吟了好一阵儿,才喃喃地回应。
“如果我是寻常人家,看到邻居不干活却能从官府拿口粮。而我自己打了粮食,还要交两成的赋。我肯定明年也装着家中有人生病,收成不足…”张松摇了摇头,笑着提醒。
“这。。。。。”于常林和李慕白两个人头上,双双渗出了汗珠。,对方所咬的位置,恰恰是他们日常施政的疏漏之处,一时间,根本沒有办法给出合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