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节
对于刘子云这位枢密院右副知事,刘伯温就不太好张口就喷了,斟酌片刻,拱了下手说道,“刘将军此言,请恕伯温不敢苟同,圣人门下,古來不乏舍生取义之士,他们只是心忧大道被废,而蒙元那边又言路闭塞,才特地赶來扬州,欲说服主公改弦易辙罢了,伯温当初,做得也是同样之事,然主公却不怪伯温狂悖,始终视如腹心。”
“那可不一样,你刘伯温毕竟跟大伙共患过难,且有保全扬州之功。”刘子云素來有主见,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被刘伯温说服,摇了摇头,笑着反驳,“而他们,里边不少人都是被各地红巾所败,才畏罪辞官的吧,他们的前程被红巾军给毁了,心中岂能沒有恨意,他们连我淮扬大总管府之下百姓都不是,却终日四处妖言惑众,拉帮结伙,乱我军民之心,就凭着他们的所作所为,说他们乃蒙元朝廷派來的细作死间都不为过,凭什么跟你伯温相提并论,。”
“刘将军此言甚是。”军情处主事陈基也早就看一众老儒名流不耐烦了,不待刘伯温继续辩解,抢先接过话头,“我淮扬大总管府不因言而罪人,乃是针对我淮扬官员百姓,他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受此律条保护,若是按照蒙元那边的规矩,他们即便不被抄家充军,也早被剥夺了功名,站枷羞辱了,哪还有胆子私下里拉拢人手,聚众闹事,。”
“的确,陈主事所言不虚。”内务处主事张松做过大元朝的官,对这群士子名流的底细最为清楚不过,抚了下掌,大声补充,“都说圣人门下不乏舍生取义之士,但他们这些人舍得是哪门子生,取得是哪门子义,不过是发现在我淮扬闹事,既无性命之忧,又可以快速扬名罢了,放在蒙元那边,哪个敢如此造次,早一顿板子打下去,个个哭喊求告,发誓痛改前非了。”
“二位,二位大人也是儒林翘楚,相煎何必如此之急耳。”刘伯温以一对三,当然招架不住,气得狠狠瞪了陈基和张松二人几眼,怒气冲冲地质问。
“非相煎何太急,乃各为其主,各忠其事也。”张松跟他两个素來就不对付,冷笑着接过话头,大声回应,“张某食大总管之禄,当然处处要捍卫我淮扬利益,而他们受的是大元的皇恩,念的是大元的好处,当然恨不得将我淮扬基业付之一炬,刘知事你到底应该站在哪边,还是仔细斟酌一下为好。”
“你”冷不防被张松狠狠咬了一大口,刘伯温气得直打哆嗦,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他现在的确是朱重九的臣子,理应急自家主公所急,想自家主公所想,然而他内心深处,却始终无法放弃浸淫多年的理学要义,不知不觉间,就会站在城中闹事的那批读书人之立场上说话。
正被憋得进退无路之时,军情处主事陈基,却又在旁边冲着朱重九拱手:“主公,佛经有云,行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主公今日若对那些人多加宽宥,其必定会得寸进尺,万一哪日图穷匕见,届时主公要处置的,恐怕就不是这区区二十几人了,且主公也知,彼等视我淮扬若仇雠,双方之间,根本沒有化干戈如玉帛的可能。”
“主公,自古以來,乱世治国除奸,必须秉持重典。”张松得到了支援,于是口齿愈发机敏,“赵宋之所以失国,待士人太宽,乃至纵其乱政耳,且主公乃百战立国,纵使现在就面北称称朕,也沒人能说出什么话來,何必学那逼人孤儿寡母的赵大,拉拢儒生士子,以搏什么仁义虚名,。”
到底是官场中滚打多年的人精,说出的话來,都每一句引经据典,每一句看上去都似乎恰如其分。
第一句话引自蜀汉丞相诸葛亮,他在刘备的支持下辣手打击蜀中士绅豪强,才让蜀国迅速安稳下來,并且在刘备死后还能继续坚持数十年。
第二句话,则借鉴了北宋和南宋灭亡的教训,在保卫汴梁和保卫杭州的两个关键时刻,士大夫和读书人的过分干预,都沒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反而让朝廷自乱阵脚,给了敌军可趁之机。
第三句话,依旧说得是赵宋,赵匡胤之所以对士大夫优渥有加,是因为其得国不正,所以怕读书人们私下里编排他,而朱重九的基业,是亲手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即便现在就当皇帝,也名正言顺,根本沒必要想方设法讨好全天下的读书人。
整个枢密院中,除了黄老歪、焦玉和最近随第二军回扬州整训的老伊万之外,其他人都算得上是读书人,因此对张松的话理解起來丝毫都不费力气,很快,大伙就纷纷点着头,满脸佩服地附和道:“张主事所言有理,乱世必以重典,如果不及时处置了这些腐儒,难免有人会受其蛊惑。”
“然,我淮扬乃主公带领大伙***下來的,那批腐儒既沒跟我等一道拼命,又未曾缴纳过任何赋税,凭什么天天在城内品头论足,再言者无罪,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
“要我说,早打早好,一顿板子打过去,是真不怕死,还是卖支求名,立刻就清楚了。”
林林总总,观点或急或缓,却沒有一个站在刘伯温这边,包括听得晕头转向的伊万诺夫,都拍打着桌案,低声嚷嚷道:“打,狠狠地打,这事儿要搁在欧罗巴那边,都得把他们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也就是咱们华夏,还讲究什么不因为乱说话就打屁股。”
“哈哈哈哈”这番不着南北的话,瞬间又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但笑过之后,大伙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朱重九,等待着他做出最后决断。
“主公且听微臣一言。”刘基顿时额头见汗,冲着朱重九深施一礼,满脸惶急地求肯。
“主公,微臣这里,也有一言。”张松唯恐刘伯温再给那些腐儒名士们求情,也紧跟着站起來,冲着朱重九深深俯首。
“算了,伯温。”朱重九看了一眼刘基,又看了一眼张松,轻轻摆手,“你也算了,张主事,都坐下吧,你们俩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是,微臣遵命。”刘基和张松被朱重九说话的语气吓了一跳,互相横了一眼,相继退回原位。
“伯温想说的,无非是他们背后站着几乎全天下的读书人,处置起來必须慎重,以免坏了我淮扬的口碑,。”又看了刘伯温和张松二人各自一眼,朱重九缓缓补充,“而你,张主事,无非想说,这种时候,得杀一儆百,或者人才非我所用必该为我所杀。”
深深吸了口气,他的手指在桌案上缓缓敲打,咚、咚、咚,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大伙的心脏上。
凭心而论,朱重九真的非常认同张松等人的看法,需要行霹雳手段,刹住十几个读书人带头掀起的这股妖风,但另外一个世界的经验却不停地告诉他,息怒,必须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所谓言论自由,是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力,哪怕他说得是蠢话,而不是“我们在讨论言论自由,你赶快给我闭嘴。”
想到这儿,朱重九又深深吸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只是朱某既沒想过,还能从他们这帮人嘴里,落到什么好名声,也不愿意,下重手处置了他们,以儆效尤,他们只是他们自己,不是天下儒林,犯不着朱某花太多心思讨好或者针对他们,至于我淮扬之不因言以罪人,也不是光为了鼓励人进谏,更不是只适用于淮扬。”
“朱某其实早就气得想杀人了,但杀人容易,脑袋砍掉之后,却无法再接回來,并且此事只要有了开头,就谁也预料不到结尾在哪儿。”目光缓缓从大伙脸上扫过,又深吸了一口气,他笑着补充:“今日朱某只是因观念不合,处置了他们,他日就不敢保证,会不会因为跟尔等观念起了冲突,便循此旧例,然后你们几个之间,先是因为治国的观念不合,而互相痛下杀手,然后是因为吏治或者某一项政事不合,再恨不得将对方抄家灭族,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接着就是朱某的私事,或者尔等说出來的话,朱某听着不顺耳,命人将你等推出去斩首,然后大伙接着杀來杀去,终有一天朱某耳根子彻底干净了,再一低头,帐下已经沒有一个活人了,诸君都是聪明人,诸君请仔细想想,朱某所言有沒有道理,!”
“主公圣明,微臣惭愧之致。”张松第一个站起來,顶着满脑袋汗珠拱手,他原來一直以为,朱重九是顾忌到名声,所以才一时半会儿不肯下令抓捕那些老儒,到了此刻才发现,自家主公竟然想得如此长远。
若论得罪人之多,整个淮扬大总管府内,除了刘基刘伯温之外,就得排到他张松,若是真开了因言罪人的头,哪怕朱重九对他再信任,最后他也难逃身败名裂的结局。
“主公,主公此言,微臣必铭刻五内。”陈基、黄老歪等人沉吟了片刻,也纷纷站起來,冲着朱重九拱手。
他们的思维局限于时代,但却不代表着他们理解不了,此后六百年中那颗人类智慧的结晶。
不因言以罪人,保护的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类标新立异者,这条准则是双向的,约束和保护的,是持不同观点的双方。
“主公智慧如海,微臣愧不能及。”这辈子第二次,刘基为朱重九所折服,自家主公貌似读书不多,自家主公经常从嘴里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词和怪话,但这些新词和怪话在仔细揣摩之后,却无不透出绝顶的智慧,仿佛有人已经对着史册总结了几千年般,才能参悟得如此之深邃。
但接下來朱重九的话,却让大伙的印象急转直下,“你们先别忙着拍我的马屁,光拍马屁解决不了问題,终究还得想一些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折腾,敬初,此事便交给你们军情处來负责,永年带内务处全力配合,除了不准动武抓人之外,其他办法都可以考虑,就当他们是蒙元派來的细作,我就不信,一群专业人士,还会输给几个业余玩家。”
第二十章 科技 下二
朱重九嘴里经常会冒一些谁也沒听到过的新词,这点,枢密院众人都深有体会,但从沒有一次,大伙听得像今天这般满头雾水,专业,还有业余,如果前者出自韩退之那句“术业有专攻”的话,后者又语出何典。
正困惑间,却又听见朱重九敲了敲桌案,继续说道:“会后你们两个打报告向苏长史请一笔款子,专门用在这上面,我会让苏长史直接从我的私库里拨付,不必通过户局,也不必经过三院公议。”
“是。”军情处主事陈基和内务处主事张松二人,双双躬身领命。
“从宽了花,不必给我省钱,不够可以再拨。”深深吸了口气,朱重九咬牙切齿地补充,“我就不信了,人民币玩家,老百姓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会跟着他们走。”
因言治罪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干的,因为他记忆里多出來的那六百年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坏的一种选择,此外,在所有应对办法中,动用武力也是效果最差的一个,往往压制得越厉害,反弹也就越大,一不小心就助涨了对手的声威。
“是。”陈基和张松两个再度施礼,然后互相看了看,相继大声进谏,“主公,微臣以为,大总管府对各家报馆的补贴金额,应该尽快重新议定。”
“微臣附议,主公不能由着他们拿了主公的钱,却专门跟主公对着干。”
“嗯,有道理。”朱重九听后,笑着点头,“就由永年负责出个具体提案,从下半年起,各家报纸的补贴,不再光和销量挂钩,具体考核办法是什么,内务部自己去琢磨。”
“是。”陈基和张松两人欣喜地答应了一声,双双归座。
“主公”刘伯温本能地就想劝阻,但话到嘴边儿,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所有大总管府的核心人物都知道,眼下淮扬各地的报纸,全靠朱重九私人出钱在扶持,无论是销量最好的《淮扬旬报》,还是以往最不受人待见的《儒林正义》,每季度都能根据相关规矩,从大总管府内拿到一笔数额不菲的办报补贴,如果沒有这笔从不间断的投入,即便采用了水力印刷和硬木活字,以一个大华夏铜元一份报纸的售价,各家报馆也根本无法收回本钱,用不了几个月,就得相继陷入关门的边缘。
“怎么,我从自己的私库花钱,伯温也觉得不妥当么。”听到刘伯温的声音,朱重九笑着反问。
“不敢,微臣,微臣只是觉得,此举,此举未免,未免有铜臭,有逼人就范之嫌。”刘伯温脸一红,摆了摆手,用极其孱弱的声音回应。
“不是逼,是引导,他们可以不听,但不能指望我自己花钱鼓励别人跟自己对着干。”朱重九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将目光转向张松,“永年,你不妨再加一条,大总管府鼓励私人办报,头三个月的本金,皆可向官府申请补贴,三个月后的亏赢,就得看他们的销量及考核成绩,近千万人口,却就这么六七分报纸,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是,微臣遵命。”张松先是愣了愣,然后喜出望外。
“坐下说话。”朱重九冲他挥了挥手,笑容里露出几分狠辣。
政治正确,这可不是另外一个时空前苏联的专利,事实上,在朱大鹏那个时代,被资本所控制的媒体,往往比受政府所控制的媒体更为“自觉”,从经理,主编,编辑再到一线记者,都本能地遵照着一条看不见的红线,轻易不敢逾矩。
所以,另外一个时空有句话说,宁得罪默克尔,不能得罪默克多,得罪了德国铁门娘子,顶多被铁娘子的粉丝数落一番,德国政府未必拿你怎么样,得罪了报业大亨默克多,他却有足够办法,让你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现在,淮扬大总管府不但掌控着地方政权,并且掌控着资本,朱重九就不信,几个老儒和所谓的名士,能跳出这两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手。
想到这儿,他头脑中忽然又是灵光乍现,拍了下桌案,大声道:“不光是报馆和读书人,其他行业也不该忽视,这样吧,从今年起,本总管每年拿出十万贯來,重赏那些在各行各业有杰出贡献者,就叫,就叫炸药奖,算了,还是叫华夏奖吧,具体怎么分配,等改天三院齐聚时,再另行公议。”
“主公英明。”张松、陈基、黄老歪、焦玉等人齐齐起身拱手。
眼下扬州城附近的上好天字号水田,每亩售价才四贯华夏通宝,而到了睢阳、宿州附近,普通良田每亩顶多一贯半,十万贯华夏通宝,哪怕被分成二十份,也够每个受奖者立刻变成大富豪,全部置换成土地來种,足够子孙后代挥霍好几辈子。
可以预见,当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后,会给淮扬各地,给全天下带來何等的震撼,“平等宣言”再惊世骇俗,受影响的也只是士绅和儒林,普通百姓和那些小门小户,并沒感觉到任何威胁,而十万贯华夏通宝,却是看得见,摸得到的好铜钱,只要你有本事,肯上进,就有机会将其赚到手里,从此往后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吃饭,也不必再拍任何人马屁。
“主公视金银如粪土,微臣钦佩之致。”即便是刘伯温,当琢磨明白十万贯的威力之后,也只能叹息着拱手。
和先前鼓励百姓办报一样,这也是朱重九从他私人分红里拿出來的钱,谁都干涉不着,哪怕如大唐魏征这样的诤臣,可以阻止太宗陛下动用国库给他自己翻新宫殿,却也不能插手皇家的私库如何运作,否则,公私之间就彻底沒了界限,进谏者必将遭到全天下人的唾弃。
“都是一些小道尔,根子还是沒有解决。”朱重九过够了人民币玩家的瘾,摆摆手,意兴阑珊地回应,“具体如何让平等之道深入人心,还请诸君以良策教我。”
如果那些士子和名儒们,不主动前來淮扬找麻烦,也许他还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被逼无奈提出來的“平等宣言”,会被对方如此敌视,但现在,当发觉到四下里那浓浓的敌意之后,他的好胜之心反倒被激得猎猎爆燃,决定倾尽全力跟明里暗里的对手们斗上一斗,哪怕是失败了,顶多是自己变成另外一个朱元璋,未必会损失更多。
“报纸上最近冒出來一个青丘子,末将以为,此子是个大才。”感觉到朱重九心中浓烈的斗志,胡大海站起身,笑着荐贤,“他说的那些,非但切合主公平等之意,更令末将佩服的是,此君出招,甚得兵家之要,轻而易举,就把郑玉等人耍了个团团转。”
“的确,这个青丘子的确人才了得。”刘子云也站起來,笑着附和,“末将前一段时间,被那帮腐儒们气得只想杀人,但看了青丘子的高论,却又开心得想痛饮三杯,非但观点与腐儒们针锋相对,难得的是言必有出处,所引皆为圣人、亚圣和朱子的原话,让郑玉等腐儒根本反驳不得。”
“有这么一个人才。”朱重九听得有趣,目光缓缓转向张松,“该不是你们内务处专门请來的看场子的吧,。”
“微臣不敢。”张松闻听,赶紧站起來摆手,“未得主公将令,微臣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如果主公想要查出此人真身,微臣保证,两日之内就能将其请到大总管府里來。”
朱重九略加斟酌,然后笑着摆手,“算了,还是不打扰他了,如果他不愿意现身的话,就由着他,如果哪天他想现身了,今年的华夏奖就算他一份。”
“微臣遵命。”张松在肚子里偷偷吐了口气,郑重答应。
身为内务处主事,猛然间冒出了个可以跟郑玉等人一争短长的儒林翘楚,他不可能不派人去查,但不查还好,一查之下,立刻冷汗直冒,此人居然年方弱冠,跟自家主公差不多大小,而此人的居住地址,居然就是扬州城集贤馆,现任山长乃为逯鲁曾的小儿子逯鹏,眼下淮扬受推举入仕者,十个里边至少有五个出自此门。
“像这种有学问,又肯顺应时势而改变的,诸位平时不妨多留意一些。”目光转回胡大海,朱重九继续吩咐,他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的平等之路走到底,因此愿意吸收任何生力军,“先推荐他们去集贤馆,等适应了咱们淮扬的情况后,再酌情留用,今年的科举題目,我也会跟逯长史叮嘱一下,让他略做些变化。”
“多谢主公厚爱。”举荐虽然沒有成功,却换來了一道专门的政令,胡大海非常高兴地躬身施礼,“但末将今年的推荐名额”
朱重九迅速反应过來,立刻出手将疏漏堵死,“这个属于特殊情况,不算在你们各自原有的名额之内,但如果所荐之人不堪大用的话,该追溯的责任,依旧会追溯到尔等头上,再强调一次,我不在乎你们举荐的是不是自己的亲朋好友,我在乎的是,他们是否可用,是否跟咱们一条心思,具体该如何做,大伙自己把握。”
“末将知晓。”胡大海憨厚地笑了笑,举手给朱重九行了各标准的军礼。
上次他出征在外期间,长子胡三舍勾结其他几个衙内,打着父辈的名义安插私人,拉帮结伙,惹下了天大的祸事,虽然过后朱重九并未追究,但他心里,却始终浮着一团阴影,如今,君臣两人将话点破了,心中的忧虑自然烟消云散。
其他几个人,也因为去年的吏治整顿,在举荐人才方面患得患失,今天听朱重九亲口强调,举贤论才不论亲疏远近,也觉得各自的心脏轻松了不少,纷纷笑着开口,感谢自家主公的厚待。
“恐怕,这依旧是治标不治本。”只有刘基,永远特立独行,沒等大伙开心的笑声散去,就站出來,郑重提醒,“礼教毕竟传承千年,对也罢,错也罢,深入人心,即便來的人都口称平等,内心深处,恐怕依旧还是信得原來那些,只是为了前程,不得不跟主公虚与委蛇罢了。”
“嗯,伯温有何良策。”被兜头泼了一大瓢冷水,朱重九却不生气,点点头,笑着向刘伯温请教,能解决问題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对方这个臭脾气,尚在他忍受范围之内。
刘伯温果然也不辜负他如此委屈求全,想了想,很是郑重地问道:“主公的紫金山天文台,到底能看到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军中的望远镜,你们手里也都有,如果夜晚用來看星星和月亮的话,已经与原來大不相同。”朱重九也想了想,据实相告
他之所以选择将天文台建立在紫金山顶,是为了满足另外一个灵魂关于前世的回忆,具体能看到什么,自己也沒仔细核实过,但按照现在淮扬工坊的脱色玻璃和望远镜制造水平,在不惜成本的情况下,将头顶的星空放大二十几倍应该不成问題,那样的话,军中那种放大倍数在五到八之间的望远镜所能发现的变化,在大截面,高倍数望远镜下,无疑会变得更加清晰,(注1)
“微臣早年间曾得《奇门遁甲》三卷,据传深研之,即可观星断命,推演古今。”刘伯温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失落,“然微臣数月前偶然兴起,拿起望远镜观星,却发现星空与微臣以往所学大相径庭。”
“唉,,。”陈基、张松等人感同身受,不计前嫌,陪着刘基一道长吁短叹。
他们也都算饱学之士,当然受传统影响,除了儒学经义之外,对星相、道法等玄妙的学问,都有所涉猎,然而随着在大总管府见识到的新东西越多,他们发现自己以往信以为真的玄学越不靠谱,特别是望远镜出现之后,广寒宫变成了一个满脸大坑圆饼,银河当中,群星荟萃。
而传说中,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上公,代表到足够倍数大将军之象的太白金星,被望远镜放大之后,居然也是一个暗黄色的圆饼,除了表面沒麻子之外,看上去竟然跟广寒宫无丝毫差别,(注2)
这给他们心脏所带來的冲击,几乎不堪忍受,好在跟在朱重九身边见到的怪异事情多了,大伙已经渐渐学会了自我安慰,大总管非常人,行非常之事,所以看到的东西也受其影响,真假难辨,而这种自我安慰,毕竟经不起推敲,所以被刘伯温一提出來,就觉得自己以前所学皆是谬误,头顶的星空更加遥不可及。
“诸君切莫叹气,请听刘某一言。”刘伯温的眼睛,却看到了更多,“儒家之礼,道家之德,墨家之兼爱,皆起源于天,天人合一,伍德始终,三统三正、三纲五常学,更是与天空星斗密不可分。”
又深深吸了口气,刘伯温非常痛苦地做最后补充,“可以巨镜观之,天根本不是原來那个天,星亦非原來的星宿,礼仪道德,纲常统正,自然也失去了依托。”
注1:当望远镜发明之后,伽利略迅速制造出了3倍和九倍望远镜,最后又制造出放大三十三倍的望远镜揭秘星空。
注2:因为与地球距离近,在天气晴朗,沒有污染的情况下,十倍望远镜,即可看到金星的球形轮廓。
第二十一章 星图 上
“伯温!”朱重九长身而起,绕过书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刘伯温深深施礼。
不是为了对方的计策有多高妙,而是为了刘伯温在淮扬与儒学之间,终于选择了淮扬。
正如刘伯温自己所说,当通过天文望远镜,将一幅全新的星图展现在众人面前时,自汉代以来儒学所推崇的天命礼仪,所苛求的等级秩序,纲常统正,就会被连根抛起。除非有人故意视而不见,否则,他根本无法解释面目一新的璀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