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然而,将这些琐碎事情摆在一处反复揣摩之后,大厨路汶却猛地站了起來:“來人,派信鸽,紧急情报,哈麻想弃官潜逃。”
第十一章 道义 上
“是。”军情处大都站的密谍们不敢怠慢,立刻就取來了十二只经过多年训练的鸽子。
“等着,我写一份,你们就放走一只。”大厨路汶提起笔,快速在纸上写下一段段“素书”,(注1)
“奶奶的,有点儿骨气成不,好歹你也是个右丞相,门生弟子一大堆,妹夫还管着御林军。”一边写,他一边烦躁地嘟囔,每个字都力透纸背。
众精锐密谍谁也不接口,迅速将写好的纸拿到阳光下晒干,然后一份接一份塞进鸽子脚环旁特制的套筒里。
很快,信鸽便一只接着一只,振翅飞上了天空,除了淮安军军情处自己的精锐密谍之外,谁也不知道它们飞向了何方。
大厨路汶则拿出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追踪信鸽行踪,直到最后一只信鸽彻底消失于望远镜的极限视野之外,才活动了活动发酸的脖子,继续喃喃数落道:“奶奶的,正常点儿行不,正常点儿会死啊,当儿子的明明过几年就可以即位,偏偏要去老爹的造反,当老婆的放着三十余年的恩爱不顾,却非要跟儿子一道逼丈夫的宫,当皇上的放着一大堆国事家事不管,天天躲在后宫里跟喇嘛宣(淫),换了个当丞相的,有点风吹草动就撒丫子开溜,这大元朝上下,可真是奇葩云集。”
“呵呵呵呵。”众密谍们以目忽视,苦笑相对着摇头,无怪乎大厨路汶烦躁,就在一天半之前,他还在信誓旦旦地预测哈麻会提前发难,给妥欢帖木儿一个巨大的“惊喜”,谁料大元丞相“哈麻”根本不按常理出招,直接來了个“大杖则走”,让军情处大都站先前的所有准备,全都落了空,不得不迅速做出反应,将一切预案推倒重來。
“大人,要不要通知秃笔翁,让他提前从哈麻身边撤出來。”专门负责跟哈麻府帐房胡先生单线联系的宣节副尉许宝音迟疑了一下,低声提醒。
如果妥欢帖木儿发现哈麻逃走,肯定会拿留在丞相府里的人泄愤,届时,大都站好不容易才打入丞相府的细作,可就要遭受池鱼之殃。
“先不急,待确定了哈麻的去向再说,哈麻走的事情,最先察觉到的,肯定是丞相府里的那些人,秃笔翁他们,可以趁着府内大乱地机会再撤,免得留下什么痕迹。”大厨路汶想了想,沉声吩咐。
“是。”许宝音犹豫了一下,低声答应。
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踱了几圈步,路汶继续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带着乌鸦、戏子和瞎子,就钉在哈麻府周围,必须确定他什么时候离开,大体要投奔的方向。”
“是!”许宝音敬了个礼,转身去执行命令。
大厨路汶,则继续在刚刚布置好的新院子里转圈儿,片刻之后,咬着牙,从腰间摸出了一枚阴符,“李信,带着此物去国子监对面的大佛寺,让王和尚行动队的猎鹰从即日起,全都归巢,随时待命。”
“是。”被点了将的宣节校尉;李信愣了愣,带着满脸的困惑再度给路汶敬礼。
大都情报站下辖谍报和行动两队,谍报队负责向大都城内的要害人物身边安插细作,刺探蒙元方面的各类情报,行动队,则是由一伙百战老兵组成,专门负责清除对手,只是淮扬大总管府上下,都对刺杀敌方要员不太感兴趣,所以自打建站以來,行动队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从未开展任何重大行动,甚至前天傍晚得知妥欢帖木儿父子即将相残的消息,路汶都沒打算动用这支队伍。
而今天,他却忽然拿出调遣行动队的阴符,显然是认为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敢再留任何后手了。
“如果有可能,咱们得尽量拉哈麻一把。”知道自己的决定很难被人理解,大厨路汶想了想,主动向几个下属解释,“这个人,活着离开大都,比死在妥欢帖木儿手里更有价值。”
“卑职明白。”李信依旧似懂非懂,上前接过阴符,快步出门。
大厨路汶也不做更多解释,骂骂咧咧继续在院子里烦躁地转圈儿,“奶奶的,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做事不合常理,老子來伺候你们,可真是倒了大霉。”
哈麻不战而走,大都城内即将爆发的混乱,就少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妥欢帖木儿和爱猷识理答腊这一对奇葩父子,就能更快地分出胜负來,而这父子俩胜负分得越快,淮扬大总管府能从中捞的好处就越少,北伐的阻力也随之大增。
眼下朱总管最不缺的是民心,最缺的也是民心,在淮安、扬州、高邮乃至集庆这些已经从新政得到了好处的地区,上至官员和豪门,下商贩、百工和农夫,对他都视若神明,而对于黄河以北大部分地区,特别是越靠近大都城一带,情况则恰恰相反,在蒙元官府的长时间污蔑和士大夫们的联手抹黑下,朱总管和他的淮安军,就是世间所有苦难的根源,有他们存在一天,百姓就无法安生。
所以眼下,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眼下,妥欢帖木儿父子也沒必要分成输赢,眼下对淮扬最有利的情况,不是妥欢帖木儿父子谁干掉谁,或者双双殒命,而是父子两个长期折腾下去,直到把大元朝的最后一点儿生气折腾干净,把士绅百姓对大元朝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彻底打消,这样的话,淮安军直捣大都时,所遇到的抵抗就会小得多,一些厌倦了折腾的人,甚至还会打心眼里期盼淮安军來恢复秩序。
“也罢,等扬州那边回信,黄瓜菜早凉了,算老子欠他的,老子也冲动一回。”想到自家主公的北伐大业,大厨路汶狠狠咬了咬牙做出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赵迁,去通知云中鹤,让他想办法送个消息给哈麻,让哈麻自己选择跟不跟咱们联系。”
“是。”负责另外一路密谍的御侮校尉赵迁,也大声答应着,快速出门。
“王八蛋,一群不让人省心的王八蛋。”大厨路汶紧握拳头,继续咬牙切齿,人心难测,对于哈麻的反应,他已经判断错了一回,如果万一他自己再度判断失误,哈麻不是要弃官逃走,而是铁了心要做大元朝的比干岳飞,即便云中鹤在出事儿后以最快速度切断联系,赵迁所负责的那条线上的几名精锐密谍,恐怕就也要损失殆尽。
接下來几天,大厨路汶简直是度日如年,每有风吹草动,就要站起來向院子外的大树上眺望好几回,唯恐有警讯冲外边传过來,自己來不及反应,而大元丞相哈麻,却远比他更能沉得住气,接连两天都正常上朝,正常去中书省履行丞相职责,直到第三天正常休沐,才按照云中鹤留下的线索,以替皇帝陛下祈福的名义,带领十几名忠心侍卫,悄然來到了国子监附近的白马寺中。
白马寺始建于辽,里边的和尚继承的是西安白马寺一脉的大乘佛教衣钵,而蒙元上层,更乐于接受的却是藏传密宗,所以在大元立国后不久,白马寺就日渐凋敝,直到两年前被淮扬军情处当成了一处秘密据点儿,才慢慢恢复了几分香火。
里边的和尚、住持,当然都是淮安军的细作,白马寺距离行动队所藏身的大佛寺,也只隔了一条街,随时都可以互通有无,所以见到哈麻只带來十余名随从前來“上香”,寺院的“住持”立刻确定了他的诚意,很快,就把命人将他领进了后院,摆下素斋素宴招待,并安排游方高僧路大师作陪。
“老夫是大元朝的忠臣,不会辜负圣恩,你们有什么招数,还是都收起來最好。”根本不待扮作游方高僧的路汶表明身份,哈麻开门见山地说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尽管先前已经见识过哈麻的行事不合常规,大厨路汶依旧被对方说得微微一愣,旋即,摇着头,大笑不止。
都准备挂印逃走了,居然还说不会辜负妥欢帖木儿的圣恩,这瞎话,说得也太有底气了点儿,况且你哈麻兄弟二人,这两三年跟淮安军在暗中所做的交易,沒有一百件也有九十件,稀里糊涂死在淮安军手里的大元“忠良”,也是成百上千,在勾搭对象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不会辜负本国,这不是摆明了拿对方当傻子么。
“嗯,狂徒休要得意,老夫说得乃是事实。”毕竟是一国首辅,哈麻的智力水准远在常人之上,只花了两三息功夫,就明白路汶是为何发笑,于是用力甩了下衣袖,低声呵斥,“老夫的确跟你淮扬做过许多交易,但老夫却让大元朝的国库日渐充盈,老夫主政这两年,朝廷沒从黄河以南拿到过一两税银,老夫却让中书、陕西、甘肃、岭北诸省乱贼不剿自灭,士绅安居乐业,百姓重归乡土,若是皇上能多给老夫五年时间,朝廷未必不能再度集结起五十万大军,南下将尔等犁庭扫穴。”
注1:素书,古代密码,双方越好了破译规则,然后一方用密码书写,接收方拿到之手,找出事先约定的破译工具,某本书稿,按照约好的规则在相应位置兑出文字,翻译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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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道义 中
一番话,居然说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顿时让大厨路汶收起了笑容,瞠目结舌。
的确,哈麻自打替代脱脱为相以來,军事上几乎毫无建树,就连登莱一带有限的几场小胜,都是雪雪和淮安军联合起來做给朝廷看的戏,事实上根本沒有发生,而在江浙、江西等地,则是各路红巾步步紧逼,朝廷的地方兵马节节败退。
但是除了不会打仗之外,在治国与理财方面,哈麻却强出了他的前任脱脱一百倍,在河南江北行省基本丧失,江南各省的税银根本无法北运的情况下,他硬是让蒙元的国库出现了盈余,非但各级官员和小吏的俸禄,无需再拿米粮或者纸钞來折色,大都城内的御林军以及分散在各地的正规元军,粮草军械也供应无虞。
此外,通过威逼利诱和釜底抽薪等诸多手段,哈麻还成功里遏制了起义之火在北方的蔓延,将几家声势颇大的“红巾义军”,如田丰、王世诚等人先后招安,其他零星的义军或者流寇,也在朝廷地方兵马和民间“义勇”联手攻击下,要么战败投降,要么成为刀下之鬼,再也对蒙元朝廷构不成任何威胁。
若不是妥欢帖木儿急于找个替罪羊给他自己遮羞,继续放权给哈麻,说不定,此人还真能让黄河以北各行省脱胎换骨,而有这五省之地和控制在答矢八都鲁父子手中的四川、湖广,蒙元朝廷未必不能启死回生,毕竟,在宋末之时,忽必烈手中所控制的地盘,也就是这般大小,论财税收入,也同样远不及赵宋朝廷,可当时的蒙古人祖先,却能将富庶的赵宋生吞活剥,将江浙、江西和淮上膏腴之地,杀得血流漂杵。
“你家朱总管所持,无非是炮利甲固,遍地工坊,而如今桑干河两岸,一样是工坊鳞次节比,大元朝的军械局所造火炮虽然比不上淮安炮打得远,但是至少威力上已经不逊多让。”安静的僧舍中,大元丞相哈麻继续低声咆哮,“你家火铳犀利,我大元军械局,如今也能自己造出火绳枪,假以时日,你淮扬有的,我大元这边一样都有,双方再沙场角逐,老夫即便一时半会儿收复不了河南各地,最差也能保住黄河以北这万里疆土。”
“丞相打得好算盘,可我家总管,岂会一直容你拖延下去,只要时机一到,我淮扬军就会誓师北伐,直捣黄龙。”实在受不了哈麻那嚣张模样,负责安排人手警戒四周的宣节校尉李信拍了下桌案,低声打算。
“來啊,以为老夫怕你们不成。”哈麻仿佛怀着一肚子愤懑无处宣泄,毫不犹豫喷出反击之言,“你以为你家朱总管不想北伐大都么,他做梦都想,可是打下大都來,你就以为一了百了么,幼稚,打下大都來,他的麻烦才是刚刚开始,到时候,大元只要退往辽东暂避其锋樱,立刻就化为一方诸侯,而你淮扬,则成了现在的大元,所有天灾都归你负责,所有诸侯都视你为生死大仇。”
“你,你这是做梦,痴心妄想。”宣节校尉李信用刀是个高手,打嘴架的功夫,却实在差了些,转眼就败下阵來,梗着脖子呼呼喘粗气。
如果哈麻的话是胡搅蛮缠,他还不至于被气成这样,都快成丧家之犬了,还不能容忍此人叫唤几声,然而哈麻刚才所说,却句句都是大实话,句句都戳在了大伙的心窝子上。
真的集结起倾国之力北伐,淮安军未必就拿不下大都,可拿下大都之后,接下來就要面对如何解决刘福通、朱重八、张士诚和彭和尚、赵普胜等人的问題,这些人可不是束手待毙的主儿,新朝对他们的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惹得数路诸侯联手造反,届时,失去了驱逐鞑虏这个大义,双方不过是内战,淮安军即便最后能赢下來,也是筋疲力竭。
而哈麻则恰恰可以带着蒙元的剩余力量,在辽东膏腴之地养精蓄锐,然后再重演当年女真与赵宋故事,先夺走烟云,再兵发汴梁。
“哼,竖子不足为谋,老夫总有千条妙计,又能如何,!”见对方全都被自己镇住,哈麻肚子里的无名业火终于稍微小了一些,撇了撇嘴,声音渐渐放缓,“只可惜便宜了你们这群南人,坐收了渔翁之利,还要笑我大元君臣糊涂。”
“不会,不会,我淮扬大总管府上下,其实都对哈麻丞相佩服得很,否则,晚生也不会甘冒奇险,主动与丞相联络了。”大厨路汶顿时松了口气,立刻选择用最温柔语气,向哈麻表达自己的善意。
对方好歹也是大元的右丞相,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他几句牢骚,又不少一块肉,当年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如果听他几句废话,就能把他带回淮扬去,那就是足以记载入史书的奇功,即便过后哈麻在淮扬学那戏文里的徐庶,一言不发,一策不献,就凭着他以前的身份,都足以给蒙元朝廷当头一棒。
他这边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哈麻却沒那么容易上当,撇了撇嘴,笑着说道:“算了,这种哄小孩的话,还是少说为好,你淮扬上下佩服老,你淮扬上下,恐怕一直拿老夫当傻子还差不太多。”
“沒有的事情,保证沒有的事情。”大厨路汶闻听,赶紧又低声补充,“您老也知道,我家主公最是看中民生,您老这两年在北方活人无数,我家主公虽然与大元有不共戴天之仇,每次提起您來,却觉得惺惺相惜。”
能被朱屠户佩服,即便是敌手,也觉得心里很得意,因此哈麻心中的火气欲小,摇了摇头,低声苦笑,“那有何用,老夫终究沒能捱到能跟他会猎两淮的那一天,真乃时也,命也,运也,说吧,你冒险把老夫找到白马寺里头來,到底为了哪班。”
“丞相应该知道,我家主公对您很是赞赏。”即便哈麻不主动问,路汶也要千方百计往同样的话題上绕,如今机会不请自來,当然要牢牢抓住,“而晚生既然为主公帐下的细作,自然消息相对要灵通一些,知道妥欢帖木儿那厮”
“住口,休要辱骂圣上,否则,老夫拔腿就走。”哈麻脸色瞬间就是一变,低声抗议,“老夫可以骂他,你不可以,他再行事无状,也是我蒙古人的大汗,容不得你这个外人侮辱。”
“好,好,皇上,我叫他皇上可以了吧。”路汶不愿在细节上跟他较真儿,像哄孩子般敷衍,“晚生知道皇上想杀你,而丞相你又不忍起兵另立贤君,所以,晚生就想,也许能帮丞相一点小忙,让您平安脱离险境,不至于为了大元呕心沥血,最后却落了身死族灭的凄惨下场。”
“老夫的下场如何,用不着你等來操心。”明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哈麻却冷脸相对,“老夫即便死在陛下手里,也不会去给你家主公当牛做马。”
“啊,。”沒想到哈麻如此干脆地就拒绝了自己的善意,大厨路汶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准备耐着性子再劝说几句,却听哈麻冷笑着问道:“是你家主公要你來帮助老夫的,他此刻远在八闽,如何能这么快得到大都的消息,。”
“不,不是我家主公,我家主公顶多现在才知道您老准备学范蠡泛舟江湖,根本來不及给晚生下令相救,是晚生自己,觉得皇上这样对您太不公平,所以,所以才想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帮您平安离开大都。”知道哈麻沒那么容易对付,大厨路汶索性实话实话,反正哈麻今天既然肯來,就肯定抱着各取所需的目的,否则,在安排家眷出逃的节骨眼上,他根本沒必要到白马寺一行。
“你于淮扬那边,官居何职。”哈麻非常不屑地看了路汶一眼,继续低声询问。
“晚辈路汶路天泽,乃为淮扬大总管府军情处大都站管事,军衔致果副尉,闻听丞相有难,愿领麾下弟兄施以援手。”路汶后退半步,举手行了个标准的淮扬军礼。
哈麻这些年,也沒少收集淮扬方面的情报,知道致果副尉在淮安军中所对应的是副旅长,相当于自己这边下万户,级别已经不算太低,因此,拱手还了个半揖,笑着说道:“能让敌军大将冒死相助,老夫也算沒枉活此生,但是,淮扬老夫肯定是不会去的,路将军也不要打此主意,若是以武力相迫,老夫虽然天生性子软弱,却也不惜一死。”
“不必,不必,只要能把丞相送出大都就可,其他事情,咱们可以在路上慢慢商量。”路汶以为哈麻只是一时半会儿抹不开面子,干脆继续迁就他,以免双方谈崩了,双双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他始终对自己尊敬有加,哈麻满意地点头,“老夫的家人,早已经都去了直沽,所以,老夫今天來,只是想跟你家总管做最后一笔交易,不知道路将军敢否替你家主公答应。”
“痛快。”大厨路汶闻听此言,立刻大笑着抚掌,“丞相大人尽管说,眼下跟我家主公联络,肯定來不及了,但只要路某职责范围之内,都可以替我家主公考虑。”
“今天晚上,想法送老夫出大都城,然后护着老夫去直沽,只要要尔等将老夫平安送到直沽市舶司,老夫虽然不去辅佐你家主公,但先前让家人带去的中书、陕、甘三省舆图,户籍抄本,以及各级官员名册,皆可以交与你家总管,路将军,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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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道义 下
“丞相欲前往何处,。”大厨路汶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强压着一口答应下來的冲动询问。
有了中书、陕西和甘肃三省的舆图、户籍抄本和官吏名册,淮安军非但在北伐的时候会省很多力气,想在新收复的国土上建立有效统治,也将事半功倍,而哈麻所想要交换的,却只是护送他出城去直沽,只要在蒙元朝廷沒发现之前,完成这件事情对军情处大都站來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你只说答不答应就是了,至于老夫上了船之后去哪里,非本次交易内容,你沒必要多管。”哈麻冷冷看了路汶一眼,沉声强调。
“这”大厨路汶沉吟着,上下打量哈麻,五短身材,略微有些胖,小腹隐隐鼓起有三寸高,两条大腿根部也全都是赘肉,大都城里像这样身材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店铺掌柜、帐房先生以及妓院乌龟之类的角色,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而路汶自己,也发现自己先前的确小瞧了对方,以至于从双方见面一直到现在,自己始终处于被动位置,很难以平等的地位讨价还价。
“你可以去请示,或者跟你的同僚商量,老夫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知道大厨路汶在跟自己比拼谁的定力更强,哈麻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故作轻松地坐了上去,一边喝茶,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不必了,晚生答应你就是。”反复推算了两次,路汶都发觉自己很难扳回局面,索性放弃了与对方一争短长的念头,干脆利落地回音。
话音落下,哈麻立刻笑着起身,“少年人,很果断么,怪不得你家总管放心地让你独当一面。”
“跟丞相大人比,还是不够看。”路汶拱拱手,实话实说。
对方是能爬到一国丞相高位的人,智慧、心机和定力三方面,肯定都不会比自己一个小小致果副尉差,所以与其继续干耗下去,还不如主动退让,然后各取所需。
“老夫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是远不如你。”哈麻客气地摆了摆手,笑容里头带上了几分得意。
“大人过奖了。”路汶笑着摇头,随即,开始跟对方讨论出逃的具体细节,“大人准备何时动身,需要再回府收拾一下,或者带上几个人么,要走的话,每天下午未时左右最好,太阳毒,把守城门的将佐都在睡觉,而寻常士兵,也正准备去吃一天中的第二餐,沒心思管哪个向外走。”
“不回去了,咱们今天就走,留在府里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如果带得太多,反而容易被皇上的眼线察觉。”哈麻想了想,落寞的摇头。
贵为一国丞相,他此刻真正可以绝对信任的,居然只有十几个家生的亲信,其余侍卫、家丁、书办、帐房,沒有一个可以性命相托。
路汶略作沉吟,非常体贴地建议,“晚生记得,雪雪将军曾经给您派过一支骑兵,大人可以留下个信物,待明天上午,由晚生派人通知他们出城南返,一则可以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让妥欢,让皇上以为您也在这支队伍中,二來,万一这支兵马能顺利回到身边,雪雪将军自保的本钱也会多少会增加一些。”
“他们,你倒是生了一幅菩萨心肠。”哈麻略一皱眉,随即展颜而笑,如果把那支骑兵留在府里,在得知自己逃走后,将士们肯定会一哄而散,随即,他们就要面对内宫怯薛的全力捕杀,而在消息暴露之前,明目张胆地调他们出城,就等同于给了这支骑兵一条活路,毕竟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朝廷发觉之后,想再派兵马围追堵截,未必能将他们尽数杀死在南归的途中。
“也不是菩萨心肠,他们若是在城里走投无路,恐怕谁都不会束手待毙,那样的话,无辜枉死的百姓,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路汶摇了摇头,非常坦诚地解释。
“有这幅心肠就好,有这幅良善心肠,总好过如畜生般六亲不认。”哈麻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几分赞赏,“老夫年青时候不懂,总觉得能杀人才是本事,等到做了一国丞相,才知道,杀人容易,活人才难,好了,老夫饿了,叨扰你这顿素斋,麻烦你把门外的弟兄们也叫进來,陪老夫吃上几口,从现在起,老夫和这几个亲随的性命,就一并交给你了。”
说罢,再度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品尝已经发冷的菜肴,举止优雅大方,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一般。
“丞相尽管慢用,晚生这就去安排人手。”路汶被哈麻的举动弄得有些发傻,想了想,笑着转身朝禅房外边走。
“先等一等。”哈麻瓮声瓮气地阻拦,随后又将筷子放下,笑着补充,“看在你心肠好的份上,老夫再送个人情给你,等回头,记得派人提醒你家主公,他要想在大都站稳脚跟,关键不是我们蒙古人,而是北方那些汉人,毕竟全天下的蒙古人加在一起,也不足五百万,而当年领兵将宋室赶尽杀绝的,更不是丞相伯颜。”
“大人,多谢大人指点。”路汶的脚步猛地停住,随即转过身,长揖及地。
“不必,这是交易,你替我弟雪雪保住了千余兵马,我还你一个人情罢了。”哈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况且江山最后落到你家主公手里,对我们蒙古人來说,总好过了便宜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