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文继母养儿日常 第18节
第十七章
血脉亲缘是种很难解释的事情,刚开了心智的穆二胖从前并不想这亲大哥,如今见到了人,心底便升起了亲近之感,所以立刻喊了人。
裁缝老葛头和穆云川也相识多年了,此时便笑道:“原说小公子怎么这般讨喜,原是穆公子的弟弟。”
说着话,他也量好了尺寸,去了一边记录。
穆二胖刚想走近他大哥,却看门口的帘子又是一动,又进来了三个书生打扮的少年。
本就逼仄的小店顿时被站的满满当当。
穆云川算是书院的风云人物,这后来来的几人还正好是他们在书院里的同窗。
他们进来时听了一耳朵老裁缝的话,当下一人就开口问道:“从前竟不知道穆兄还有个弟弟,今儿个也是赶巧,穆兄快为我们引荐引荐。”
“就是,穆小郎在这书院街上来往,莫不是也准备进我们书院?来日也是同窗,正好趁着现在提前认识。”
等看清老裁缝旁边站着的穆二胖,几人不约而同地滞了一滞——
虽说男子不必像女子那样注意样貌,但读书之人,都是风雅之人,至少都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而眼前的穆二胖,穿一件宽宽松松的青色袄子,活像一个圆球。
这就是书院文生之首、穆云川的亲弟弟?
有人就道:“穆兄,这是你表弟还是堂弟?”
“是我亲弟弟。”穆云川脸色未变,但眼神转向穆二胖,将他仔细一打量,却也是出现了几分讶异之色——
兄弟俩虽然过去感情不算深厚,但在同一个屋檐下天长地久地对着,穆云川又是心细如发的人,自然一眼就发现他不同了。
亲弟弟这样的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神色可谓是精彩纷呈,既有探究之色,也有讶异兴奋之色。
那三人便和穆二胖攀谈起来,这个问他读几年书啦?那个又问他如今学到哪里了?前头的先生是谁?
因听他们和自家大哥称兄道弟的,穆二胖便一一回答了:“刚读了半个多月,学了三百千,前头没有先生。”
能进青竹书院的,自然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这三人虽在书院中被穆云川对比的毫无立足之地,却也是四岁开蒙,五岁习字,六岁便开始读《大学》《中庸》之辈。
所以穆二胖回答完,那三人脸上看好戏的神情就越发明显了,目光不自觉地在穆云川和穆二胖身上来回打转。
卫恕将穆云川拉到跟前,用只能彼此听到的声音问:“是你后娘生的?”
穆云川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卫恕再看向穆二胖,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不喜。
他和穆云川私交甚笃,从前他一直以为穆云川是个家境贫困的农家子,后来听旁人说了才知道,穆云川他爹是城里都出了名的好手艺人,穆家的家境并不算特别困难,起码是不会让他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吃着干馒头就水,课余时间还要替人抄书写信换取银钱的。
而他那般拮据,盖因为家里有个抠搜的继母。
而眼前的穆二胖这白白胖胖的模样,和穆云川那清瘦的身材一比,穆云川在家时的境况不言而喻!
不过教养使然,卫恕到底没和另外三人那样打趣调笑穆二胖。
穆二胖察觉到众人不怎么善意的目光,虽有些不解,但并不退缩,不卑不亢地回望过去。
老裁缝见惯了百样人,自然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他不想牵扯进里头的纷争,便借口说店内逼仄,他先去后院,让他们好好挑选。等选好了布料或者样式,招呼他一声就成。
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老裁缝犹豫了一下,还是同穆二胖道:“小公子也跟着我一道来吧,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款式。”
虽然在这里见到自家大哥,穆二胖很是惊喜,但他也不想被几个不认识的人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瞧,便点头应允,跟着老裁缝一起离开。
他这一走,铺子里一下子可就热闹起来。
世人都知道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乡野地方,容易出粗鄙之人,殊不知文人的嘴损起来,可比乡野村夫、村妇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头卫恕能想到穆二胖的身份,另外三人自然也想到了。
这个道:“原来方才那肥头大耳的还真是穆兄的亲弟弟?”
“韩兄何必说这话,刚穆兄都亲自承认了。不过他们兄弟二人确实不像,想来是后娘养的,生的像后娘吧。”
“啧啧,从前听说穆兄家里的继母苛待成性,我还不信会有那等毒妇,今儿个看穆兄弟弟的身形,比对之下,穆兄在家时的境况可想而知。”
“住嘴。”穆云川冰冷的目光扫视过去,“母亲是我长辈,诸君当着我的面妄议他,是何意图?”
卫恕听到这儿有些忍不住了,轻声道:“云川,你何苦还要苦苦维护你那继母?这继母委实……委实有些过分。你一件袍子穿了三年,袖口的补丁叠补丁,你那弟弟不过初初读书,就已经做上新衫。我看就是你太过好性儿了……”
穆云川凝眉不语。
他自然不是真的什么好性儿,而是眼前这几个同窗,早就对他嫉妒不忿久矣。哪里是在为他抱不平呢?纯粹是在看他的洋相罢了!
那几个同窗本已被穆云川吓住,听卫恕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于是便还不停嘴,越发来劲。
“不许这么说我娘!”从后头回来的穆二胖冲了过来,白胖的脸涨的通红,“我娘不是那样的人!”
说人是非让人撞破,那三人脸上都是一红。
但他们说的也都是事实,因此短暂的尴尬过后,几人又佯装镇定。
“哟,小孩儿,那你说说,你大哥过得困苦,身上皆是旧衣,顿顿没有肉吃,还要抄书补贴家用,成亲后就被你娘赶出来单过,有没有这样的事儿?”
穆二胖的脸红的滴出血来,虽然前头他神志混沌,但对家里的事也是有印象的。前头确实是发生过那些事。
那几个书生嗤笑道:“这不就得了,怎么只许你娘做那样的事儿,不许我们说?”
“可是我娘已经变了,你们不许再这么说她!”
“小孩儿,三岁看八十这句话听过没有?人的性情岂是那么好变的?”
“就是不许说,就是不许说!”穆二胖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像足了一头发狠的小豹子。
“诸君还不住口?真当我是泥人捏的没有火气?非要我告到山长面前不成?”
穆云川日常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此时他面色冷凝,通身散发着一股不好相与的气度。
那三人这才噤了声,且到底比穆二胖大上几岁,见他真的急了,怕传出去让人知道自己欺负小孩,脸上神情也悻悻的。
穆云川又转头看向穆二胖,难得地有了几分真切的恻隐之心,轻声对他道:“走吧,早些回去。”
穆二胖朝着他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等他走了,穆云川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那几个同窗又连忙描补道:“穆兄,我们只是好心为你抱不平,真不知道你弟弟会听到,后头也是话赶话。”
“是啊,而且我们也确实没说错什么。要我说,你弟弟被你那继母养歪了。”
正说着,老裁缝从里头出来了,手里却没拿碎布头,而是改为拿了量尺。要给穆云川量体。
有他过来,众人便默契地假装方才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穆云川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忙说:“我不做新衫,只麻烦你给我再打个同色的补丁就好。”
卫恕嗫喏了一下,有心还要帮他垫付,但想到今日他似乎真的恼了,便不再多言。
老裁缝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却也带着几分火气道:“公子别推辞了,方才那位小公子在后头说他不做新衫了,改为给你做。穆公子,你这弟弟真真是既乖巧又懂事,这做袍子的银钱可是他攒了十年的压岁钱……”
穆云川惊讶,而那口不择言的三人连带着卫恕,都胀得满脸通红。
可能他们真的是想岔了,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应该不会真是恶毒之辈吧?
说来也奇怪,穆云川也从来没说过她那继母一句不好,但外头就是传遍了她那继母恶毒又刻薄的流言。
难道自己真是被流言所误?
…………
沈翠在茶摊上喝了碗茶,因裁缝店门帘挡着,她没看清后头进去了谁,只知道里头站满了人。
看到穆二胖出来,沈翠招呼他也来吃一碗。
穆二胖却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不大舒服,想回家去。
沈翠立刻搁了茶碗,同时打开他的数据面板,果然他的心情值又快掉下及格线了。
沈翠就顺从地被他拉着往家的方向走。
一直快到水云村了,穆二胖都没开口说一句。
沈翠便试探着问道:“咋了啊,胖,娘就走开了一会儿,咋突然不高兴了?肚子饿了还是娘非让你做新衣裳,你心疼银钱了?”
人受了委屈的时候,若只自己消化,那情绪便会慢慢平复。但若是遇到亲近的人关怀,那情绪便又会重新起伏。
话刚问出,穆二胖吸鼻子的声音传来。
“娘,对不起。”穆二胖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沈翠忙拿袖子给他擦眼睛,又道:“别哭别哭,有啥事儿慢慢说。”
“我……我没做新衣裳。娘去对面以后,大哥和他的朋友来了,他朋友劝大哥做件新衣裳,说不能穿的太寒酸去考什么……什么县试。我就想,那个考试一定很重要,反正我在家也有衣服,就去和裁缝爷爷说把衣服让给大哥。可是我回去后,就听到他们都在说娘的坏话……”
穆二胖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呜,我都说娘不是那样的了,他们还说,一直说!”
“原来是这样的事啊。”沈翠是真不生气,只心疼地把他揽在怀里,口气轻柔地道:“那新衣裳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压岁钱做的呀,你想给大哥就给。娘当然不会生你的气。至于后头的事儿,二胖还记得娘跟你说过,娘也像你最近才开窍了不?”
穆二胖红着眼睛点点头。
沈翠便继续道:“所以呀,娘以前确实做了错事。所以别人才会那么说。”
怕孩子不能接受,沈翠换了种说法:“就像从前的你懒得连炕都不敢下,现在的你又是读书,又是练字,还会自己洗漱,你已经完全变啦,但是别人不知道呀,所以还以为你是从前那样。”
穆二胖想了半晌,先是点点头,又有些灰心丧气地垂下脑袋,“我和娘以前都不好,但是我们现在都改好了。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还是大哥开口了,他们才没接着说了。娘,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怎么这样想?你大哥开口管用,是因为他的才学强于他们。像你听到的那个县试,那就是科举考试的第一环,后头考过好几场,你大哥就会比他们有出息,他们才会忌惮他。你还是个半大孩子,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其实还有一些很残酷的事实,沈翠不愿意告诉现在的穆二胖。
尽管水云村距离县城很近,但穆云川被继母苛待,到底是穆家的家务事。家务事何至于传到县城里?若没有穆云川背后的推波助澜,自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往后随着穆云川身份水涨船高,或为了巴结他替他打抱不平,或为了嘲笑他看他洋相,原身做下的恶事都会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
除非他日穆二胖也站到同样的高位,别人忌惮他,才会不敢再扯前头的事。
但是如今的穆二胖不过刚刚开蒙,读书都是被她逼着哄着的,科举之路道阻且长,沈翠舍不得这么早就把压力给到他。
但此时的穆二胖已经想到了很多事,他想到了茶壶巷邻居的嘲弄不屑,想到了陈家母女的厌恶鄙夷,想到了方才裁缝铺里众人的调笑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