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桂禾被两名护卫带出了屋子,萧渡又对着屋内摇曳的烛火独坐了许久,直到灯芯中爆出一个烛花,才仿佛清醒了过来。他慢慢站起身推开门,披着沉沉夜色走回房内。
“什么!你说蔡姨娘真的是自杀得!”元夕震惊地站起身,不小心把身旁摞着的书带落了一地。
萧渡弯腰一本本将书捡起,声音有些闷闷,道:“没错,她让桂禾搬进一盆滴水观音,再其中一根根茎中的汁液取出,这时她的指甲上也不慎沾染上了了一些,然后就将这带有剧毒的汁液服下,很快便毒发身亡。那盆滴水观音是她故意让人搬进来得,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进过她的屋子,而芸娘根本就没碰过那些汁液,自然是和她无关。”
元夕却越发觉得迷惑起来,皱着眉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刻意用这种方式自缢,却又留要下一封遗信,说是余嬷嬷害得她?”
萧渡终于捡起所有的书,转过头望着她,眼神中带了些自嘲道:“我想,除了蔡姨娘自己和芸娘,谁也不会知道。”
蔡姨娘已经是个死人,而芸娘还活着,虽然她现在和一个死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当她带着空洞的眼神,听完萧渡说完整件事之后,却只是轻轻扯了扯唇角,道:“所以呢?侯爷现在想怎么处置我?”
萧渡默默地看了她许久,语声中染了些悲戚,道:“芸娘,到现在,你真得连一句实话都不愿告诉渡儿吗?”
芸娘曾经丰腴的脸颊早已干枯,一对眼珠仿似含了死水的深潭,再也兴不起任何波澜,她揉了揉坐得有些僵硬的双腿,道:“我装疯了这些年,侯爷也照顾了我这些年,你我这场主仆的情谊也该到头了,如果侯爷觉得我有罪,就把我送到官府,由得我自生自灭。如果觉得我罪不至死,芸娘想厚着脸皮自请去城外的水月庵,从此愿意日日吃斋念佛,常伴青灯,偿还平生的罪孽,也想为侯爷和夫人求得日后的平安顺遂,多福多寿。”
萧渡重重地阖了阖双目,突然站起身,拿起身旁的一把木梳,道:“小时候,芸娘日日都为我梳头穿衣,渡儿无以回报,今日就最后为芸娘梳一次头吧。”
说完他不顾芸娘惊愕的目光,解下她已经松散的发髻,将那一头已经干枯的乱发拢在手上,又笨拙得替她梳理着。黑白相间的发丝自梳齿中滑过,他仿佛看见许多年相伴的时光就这么在手心溜走。
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喉中带了些哽咽,道:“小时候我常常怀疑,也许你才是我的娘亲,不然为什么会对我这般好。十岁那年,我偷偷听见爹爹的门客说要替你赎身,发誓会娶你为正妻好好待你。你却说对他无意,宁愿留下照顾小少爷,。我可我知道他走了以后,你偷偷在房里哭了一夜,那时我就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像孝敬亲娘一样孝敬您,”他重重叹了口气,握住木梳的手有些颤抖,道:“无论发生什么事,芸娘始终是我的芸娘。只是对不起,渡儿以后没法再照顾你了,保重。”
此刻芸娘的肩已经抖得如风中落叶一般,萧渡替她挽起一个歪歪斜斜的发髻,放下手中的木梳,大步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头。芸娘死死捂住嘴巴,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远处萧渡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送她去水月庵,好好打点庵里的师太,不许为难她。”
那把木梳不知何时摔在了地上,缠绕着早早长出的华发,仿佛那些再也回不了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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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慢慢染上天际,余嬷嬷安排下今日的晚饭,正独自朝房内走去。突然旁边的小道中冲出一个人影,猛地朝她扑来。
余嬷嬷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闪躲,那人已经狠狠将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余嬷嬷被打得眼冒金星,待她终于看清来人,不由得怔怔道:“三……三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萧芷萱赤红着双目,狠狠瞪着她道:“是你对不对!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死姨娘得!”
余嬷嬷惊慌失措捂着脸,道:“三小姐说得什么,奴婢完全听不懂啊。”
萧芷萱身子因愤怒而不断颤抖着,她扶住一棵树干,道:“前段时间你去找过娘亲,我刚好在她房中睡觉,当时我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却并未深想。昨日听大嫂说起姨娘留得遗信,我才想起来,那个人一定是你,对不对!”
余嬷嬷放下捂脸的手,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却很快又恢复镇定,道:“无凭无据,三小姐可不能瞎说啊。侯爷都说了,蔡姨娘明明是自杀得,哪能怪在其他人身上。三小姐若想出气,要打要骂老奴都认了,只是这罪名可不能乱安。”
“你!”萧芷萱气得发抖,却也明白自己确实无凭无据,而余嬷嬷身后站着公主,她根本奈何不了这人分毫。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余嬷嬷低声道:“老奴也奉劝三小姐一句,日后莫要太过任性,蔡姨娘她之所以会自缢,可全都是为了你……”
萧芷萱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而余嬷嬷已经正了正被她打乱的发髻,转过身慢慢走远。
(本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汗哒哒终于写完了,后面差不多还有两卷会把前面的铺的线全部解开,可可慢慢进入收尾了。
顺便说一下,作者君排了排时间,发现最近事情太多,日更估计有点悬,但是可以保证每周6更,周日或者周一休息一天,大家应该不会介意吧^_^
还有明天可能会发一章蔡姨娘的番外,会把她的死稍微做一点解释,不过不感兴趣的也可以不买,大致对剧情是没影响的,虽然作者君私心还是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每一章,毕竟都是作者君辛苦敲哒,捂脸。
☆、第64章 玫瑰粉团(上)
从小我就知道我生得很美。六岁那年,我听见隔壁婶子挤眉弄眼地对娘说:“蔡嫂子好福气啊,晓桃长得这幅模样,看来你穷窝窝里只怕要飞出金凤凰了。”
我那时不懂什么叫金凤凰,但是却太懂得什么叫穷。娘在我之后又生了三个弟弟,全靠爹爹耕着那几亩薄田养活着。有一年,家里只剩最后一点米面,娘做了些面疙瘩全给弟弟们吃了,只给我留了些面汤。那晚我实在太饿,只有拼命喝水,直到肚子胀得绞痛,弯着腰跑到墙根吐了一地。可我肚子里根本没有东西好吐,只有不断地呕着胆汁。冬天的夜冷得出奇,我扶着墙根不断发抖,望地上黄黄绿绿的胆汁流进石头缝里,在心中狠狠发誓:我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自我开始发育起,方圆几里地男孩子们都爱围着我打转,而我也学会了怎么用手段在他们身上换取更多东西。最常来找我的那个男孩叫做虎子,他娘在城里的大户人家当奶妈,经常会给我送来许多新奇的稀罕物,我知道他很喜欢我,可我看不上他,我知道凭我的容貌,迟早可以换来更好的生活。
但我做出十分仰慕他的模样,央他教我识字,哪怕只是写出自己的名字。他很高兴我对他的另眼相看,越发殷勤地给我送来各种小玩意儿。有一年元宵节,他偷偷给我带来一个十分精致的食盒,打开食盒的那一刻,他眼中露出浓烈渴望,却还是咽了咽口水递到我手里,道:“这个叫玫瑰粉团,是那家的夫人赏给我娘得,我一拿到,马上就带来给你了。”
我望着粉色雕花的食盒里,铺着淡黄色的锦缎,上面放着八只粉嫩软糯的团子,甜腻带着花朵的香气迎面而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天下间除了面饼和疙瘩,竟还有这般精致美丽的吃食。我看了看自己搭在食盒上的粗布袖口,突然心头一阵发酸,默默流出泪出来。
虎子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来擦我脸上的泪水,急切道:“你怎么了,不喜欢吗?这可是京城小姐们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立即换上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了,谢谢虎子哥。”
后来我每日央求娘将我送到京城的府邸去当丫鬟,娘觉得能省下一人的口粮,又能换笔银子给弟弟添些衣裳实在是件好事,便带着我去求虎子娘帮忙。虎子娘见我识得简单的字,模样又生得好,正好宣远侯府里缺个粗使丫鬟,便将我塞了进去。
进了侯府我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般泼天的富贵,连府里的丫鬟都是等级分明、颐指气使。我最舍不得穿的衣裳,在她们眼中也只是粗鄙不堪的下等料子,连我心心念念的玫瑰粉团,在她们看来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食。
我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她们没人生得比我美,凭什么能骑在我头上,处处高我一等。我用了许多法子,借着自己的心计,一步步往上爬,终于有一日,我讨得了王姨娘的喜欢,入了她的房里做二等丫鬟。
王姨娘心气很高,总吹嘘自己的哥哥在朝中多受重用,许多人看不惯她,我却能顺着她的性子把话说到她心里去,所以她十分喜欢我,总夸我机灵懂事。可我发现侯爷并不常到她房里来,她生了二少爷以后就更加少。
二少爷出生后,她性子变了许多,也越来越不满足自己姨娘的身份。每次去公主房里请安回来,她都会发很大的火,似是怀了极度的怨恨。渐渐地,她开始在暗地里做一些事,可一个姨娘如何能对抗一个公主,我悄悄劝她莫要做这些傻事,她却狠狠扇了我几个巴掌,又借机打骂了我一顿,似是想将所有的怨气都发在我身上。那一刻我才明白,即使再得主子的喜爱,我也只不过是个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的奴才。
有一日她喝醉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旁边伺候,她将我认作了公主,大骂是我害得二少爷先天不足,说她无论如何也要为二少爷讨回该讨回的东西。我吓了一跳,连忙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生怕被她清醒后看出端倪。
就在我每日战战兢兢,希望能谋个更好的出路之时,却被我遇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一天晚上,侯爷醉醺醺地来找王姨娘,可她在二少爷房中哄他睡觉。
我将侯爷扶进房里,看出他好像有些伤心,他躺在床上反复念着一个名字,好像是叫做倩月。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看得出那人对他一定非常重要,这时,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念头,便一把拉住侯爷的手,柔声道:“你在找我吗,我已经来了。”那一刻,我全身都怕得发抖,生怕被他识破将我赶出府。而侯爷却死死盯着我,突然将我扯到他怀里,于是我知道,我成功了。
那一夜过后,王姨娘发了很大的火,要将我卖出府去。但侯爷却很愧疚,因我第二天哭得很厉害,觉得是他酒后乱性糟蹋了我,不许王姨娘随意发卖了我。这时,也许是老天开始眷顾我,我发现我竟然怀孕了。
后来,我生了个女儿,粉嘟嘟的小脸,白嫩嫩的胳膊,让我突然想起曾经捧在手中视若珍宝的玫瑰粉圆,一样的甜美软糯,让我觉得不真实却又舍不得放手。
虽然没能生出儿子令我有些挫败,但幸好侯爷好像很喜欢这个女儿,还为她起了个名字叫萱儿。萱儿还不到一岁的时候,王姨娘来看我,对我说:以我的身份,连做个通房都不配,但我如果愿意把女儿交到她房里去养,她可以同意将我抬作姨娘。
这条件实在太过诱人,我没有挣扎许久就答应了她,毕竟我自己的命都是让人随意就能左右,女儿迟早是留不住,不如趁现在换些好处。
后来我才知道,侯爷非常喜欢萱儿,他觉得孩子太小离不开娘,不同意王姨娘留下孩子将我卖出的主意。王姨娘怕他经常来我房里,会引出不该有的麻烦,就连哄带骗将萱儿带走,再丢给我一个的姨娘虚名,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府里没人真心看得起我,我依旧是那个能被人随意踩在脚下的贱婢。
不过我能忍,我还有女儿,这是我最大的筹码,我会忍耐到女儿长大的那一天,我会想办法拿回该本属于我的东西。
后来,我经常偷偷跑到王姨娘院子里去看萱儿,寻找合适的时机和她相认。终于有一日,我看她歪歪斜斜地去追一只蝴蝶,不小心摔在花丛中,却没有人过去扶她。她皱起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坐在地上无助地大哭起来。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抽了一下,我这一生从未为谁有过这种感受。我突然有些害怕,想要转身离开,但想起我的计划,便立即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萱儿终于不哭了,瞪着一双泪眼问我:“你是谁?”
我知道时机还没到,便骗她说我是其他院子里的丫鬟,又陪她玩了一会儿才离开。后来,我就经常偷偷去找她,还给她带去她最爱吃的饴糖,萱儿很喜欢我,也对我越来越依赖,我知道王姨娘对她并不重视,平日里只是把她甩给一个奶妈,丫鬟们见人下菜碟,也都对她十分冷淡。萱儿十分寂寞,我是唯一对她好的人,而我明白,这就是我最大的机会。
有一日,我故意抱着绣着她名字的抱巾偷偷地哭,一直到萱儿追问我,才故意告诉她我才是她的亲娘。萱儿又惊喜又歉疚,扑到我怀里痛哭了许久,然后才抬起头,轻轻叫了我一声娘。
我听见她这声怯生生的叫喊,觉得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一般。明明一切在我的计划之中,却忍不住和她一起哭成了个泪人。后来,她哭累了就在我怀中睡着,我看见她粉嫩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肉嘟嘟的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好似生怕睡醒了我就会消失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萱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的每一滴泪都好似滴在我的心上,与她的每一次分离都如剥肉剔骨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也许命运早再那一刻就注定,我的小玫瑰团子,那是原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奢望,而我的一切挣扎与执念,只让这本应美好的珍宝蒙了灰,沾上了不应有的尘埃……
☆、第65章 玫瑰粉团(下)
但是很多事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从我自愿被卖入侯府开始,便只能拼命向上爬,容不得有一丝心软和退缩。
等萱儿醒了以后,我摸着她的头,问她想不想回到娘亲身边,她拼命点头,清澈的眼中闪动着的渴望,却令我想要远远逃离。可我仍按原先的计划,教她第一步要讨得爹爹的欢心,远离王姨娘的控制,这样我们母女才有重聚的可能。
萱儿是个聪明孩子,又生得乖巧可人,要做到这点实在太容易。她按我教得,偷偷将自己弄伤,又哭着对老爷说是身边的丫鬟总是不管她,才不小心撞伤得。老爷发了很大的脾气,后来便将她接到了自己院子里,给她换了一批衷心的丫鬟婆子,又请了专人为她教习。当她告诉我这一切时,我觉得满意又骄傲,我的小粉团子以后会长成一个真正的侯府小姐呢。
可当萱儿一天天长大,我的身份却依旧低微,无论她如何在侯爷面前旁敲侧击地问起自己的亲娘,侯爷都只让她以后好好侍奉公主就成。这时我才发现,我处心积虑的经营,竟让我离萱儿越来越远。
而王淑瑶却越来越得势,甚至俨然主母一般掌起了府里的中馈。我不甘心,凭什么她害我失去女儿,还要一辈子要将我踩在脚下。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认输,我再不要做那个只能扶着墙根饿得发抖的女孩,老天爷不愿给我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拿。
可王淑瑶有家世有儿子,据说她的嫡亲哥哥在朝中一路高升,连侯爷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我该拿什么和她争。就在我陷入深深的焦虑之时,那个人第一次来找我。
我很惊讶,她这样的身份,为何会注意到我。她却对我说,在这个侯府里,我们有同一个敌人,只要我听她的话,必定能帮我夺回女儿,甚至还能给我不输王淑瑶的地位。
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宁愿做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也不想成为不被人放在眼里的蝼蚁。于是我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和她合作。我依她所言,让萱儿利用侯爷和大少爷的信任,偷偷探听他们所有秘密的议事,再一次不漏地传给她。而我则为她悄悄打探后宅里的所有消息,想要抓到王淑瑶的把柄。
可我总觉得,她要我做这件事不只是对付一个王淑瑶那么简单,于是我也留了个心眼,以学写字抄字帖为幌子,悄悄将所有打探到的秘密都记了下来。渐渐地我便爱上了这种感觉,能像一个影子一般,知晓每个人的秘密,让我在这个侯府中第一次有了掌控的快感。
后来,大少爷袭了爵位,王淑瑶却因为公主的避世修佛而越发嚣张起来,她哥哥也开始和老爷施压要将她立为侧室。我心中不是不急,但我知道那人不会没有动作,王姨娘现在爬得越高,以后一定会跌得更惨。
可萱儿年纪越大,越发明白自己做得是一件错事,她无数次和我说过想要放弃,可我总是用眼泪和承诺将她说服。萱儿还太小,如何能和我多年筹谋的心思抗争。但我每次看见她眼中流露出无措和惶恐,都会觉得心中隐隐有些抽痛,就像那年我看见她不小心在树丛中摔倒,举目却找不到一个人来帮她,那时,她是无人可信,这次,她却是信错了人。
于是我在心中暗自发誓,总有一日,娘会补偿你,会把所欠得全部还给你。这辈子,欠了我的人太多,而我所亏欠得只有一个萱儿。
所有的变故都是从小侯爷娶妻那一日开始得,我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看得出很多事开始不一样了。萱儿告诉我,她很喜欢这个大嫂,绝不忍心去害她。真是个傻丫头,我怎么有这个胆子去动侯府的新夫人,可我知道,有人在暗处偷偷盯着她,除了不甘丑事败露的王淑瑶还有其他的人,可我不敢去深究,因为我隐约觉得有些事、有些人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得。
后来,王姨娘败了,而且败得彻底,败在她本以为会最为辉煌的时刻。那时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她歇斯底里、癫狂怒骂,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也许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因为不甘,只能一世被人牵扯操纵,可无论我们如何挣扎,都斗不过身后的那根丝线,挣不脱被随意丢弃的命运。
王姨娘的死,让我有了兔死狗烹的危机感。唯一欣慰得是,我终于重新得回了萱儿。当她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出入在我的房里,我突然觉得,只要这样就够了,只要日日能看到她的笑脸,还有什么可争可求得呢。
可那人却不愿放过我,她和我说:已经做到对我的承诺,但我必须继续听她的指示。而我骑虎难下,违背了对萱儿的承诺,为了完成那人的计划,只得让她去造成小侯爷和夫人的间隙。我知道萱儿很痛苦,她看我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怀疑,她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母女已经团圆,还要逼她去做她不想做得事。
那时我才发现那人的可怕,可一切为时已晚,我为求自保,只有将所有曾经记录下的事情拼凑起来,希望能找出那人的把柄,谁知,竟让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刚开始发现这件事时,我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实在无法相信。而当我从这震惊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很多事都有了答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姨娘要一再针对公主,也明白了为什么公主和老爷之间的相处总是十分微妙。而直到这一天,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的*能够可怕到这般程度。
于是我将这件事记了下来,又在暗地里偷偷寻找证据,必要的时候,这些能做我和萱儿保命之用。可我从未想过要揭发此事,我不像王姨娘那么傻,我早已明白,这府里面的根子根本是烂得,这件事能够掩盖这么多年,一定有人心照不宣,有人在奔走谋划,如果深挖下去会让整个侯府都岌岌可危。而我只是一个想求得富贵平安的小妇人,只要她不来害我,其他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我没想到,首先出事的竟然会是萱儿,侯爷发现了她在背后做得一切,又设了个圈套令她招认。恐惧和愧疚令她几乎变了一个人,当她用失神的双目问我该怎么办事,我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原本可以做一个天真无忧的侯府小姐,有疼她的兄长和父亲,还会有一门好的亲事,而我亲手毁了这一切,一步步将她推到悬崖的边缘。
这发现令我惊恐难安,那几日我几乎天天做噩梦,梦中的萱儿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伸着几乎要露出白骨的手指搭在我肩上,眼睛好似只剩下一个黑洞,望着我凄声喊着:“娘,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吗?”
每次从梦中惊醒,我就再也无法安睡,只能埋在枕中痛哭着熬到天亮,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这一生所求得,不过是个笑话,如果能换回曾经那个天真美好,一心依赖着我的萱儿,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所以,当最后一天,那人提出那个要求时,我并没有丝毫痛苦和犹豫,反而有了种深深的解脱感。
我还记得那天,当我换上桂禾的衣裳,最后一次和萱儿道别完,准备暂时逃离侯府之时,那人又出现了。
她对我说,许多人都开始注意到我,我一定不能走,也不能被侯爷捉住,唯一的出路只有死。我不甘心,用手中的秘密要挟她,她却只是笑了起来。在她嘲讽的笑容中,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猫儿戏耍的耗子,所有的反抗和制衡,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苟延馋喘而已。
她手中有萱儿这些年暗中窥探侯府机密的证据,只要我不死,她就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可以凭借那个秘密换取自由,可萱儿的一生也会毁了。
于是我知道,也该是时候了。萱儿,娘这一生活得太过失败,我没资格做一个好母亲,却又狠不下心自私到底,我曾告诉自己,只要能成为人上人,不要再过苦日子,没有我不能算计不能利用得。可从再度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你。
所以,也是时候将一切都还给你了。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娘这个污点,你可以堂堂正正做你的三小姐,好好找一门匹配的夫婿,也会有儿女绕膝,到时候你还会想起娘吗?呵,还是不要了吧。
可我最后也不想让那人好过,我故意将她的名字写在了遗信之中,我相信一定有人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到时候一定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幸好她为我选了一样不错的死法,我让桂禾搬进那盆滴水观音,又将根茎中的汁液碾碎含在嘴里,那汁液有些苦,就好似我这一生最常有的味道,很快嘴巴就开始发麻,然后我竟有了幻像。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了,许多事浮现出来,又混乱地搅在一起。唯一清晰的是,有个粉嘟嘟、白嫩嫩的奶娃娃,冲着我伸出双手,甜甜地叫着:“娘亲。”而我只是背过身去,放她离开,虽已是泪流满面,却笑得十分幸福。
最后,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我和虎子哥背靠着一颗杏花树坐着,他将那盒玫瑰粉团递到我面前,咽了咽口水,道:“这个叫玫瑰粉团,是那家的夫人赏给我娘得,我一拿到,马上就带来给你了。”
我冲他感激地笑着,然后捻起一个先塞进了他的嘴里,歪着头问他:“甜吗?”他惊喜地望着我,又红着脸憨笑着道:“好甜。”
这时,树上簌簌落下了一场花雨,在我们身旁阳光微淡,岁月从容。
☆、第66章 066
秋往冬来,正月将至,侯府上下终于因将到来的新年而稍添了些喜庆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