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在闭上双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残剑上。
有时候杀人报仇这种事情,似乎的确是很无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虚说得对,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着便更没有意义。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影子,他想到了她所说的公平。
人心里的公平,和世间所谓的公平,其实并不一样。
……
“这柄剑现在在我手里,然而或许也有可能变成你的。”
青藤剑院外不远处的一处瀑布下,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吕思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剑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种极具诱惑性的语气说道。
这名少年显然是比南宫采菽要入学早上数年的学生,嘴唇周围已有淡淡绒毛般的胡须,喉咙间的喉结也已经十分明显,他的双手手掌,也都是和剑柄摩擦产生的老茧。
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还算沉稳,但他的眼睛,却是充满震撼和掩饰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吕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银白色的小剑。
唯有一尺来长,甚至比丁宁的末花残剑还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剑身上却是布满无数细密的符文,此时的吕思澈根本就没有贯入任何的真元,但这柄剑剑身上的许多符文却在自行发亮,看上去就像是有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飘舞起来。
这是雪蒲剑,出自大楚王朝名师姬天雪之手。
独特的材质和符文,不仅使得这柄剑可以成为停驻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为到达第五境之后的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而且这柄剑本身,也是蕴含着独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带有力量的炼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炼器宗门,才最懂得运用这样的材料,炼制各种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称霸百年,独特的炼器手段和各种强大的符器便是它独特的根基。
这柄雪蒲剑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剑。
只是这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想要得到这样的一柄剑,必定要付出许多代价。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问道:“您是代表骊陵君而来,现在您说这样的一柄剑可能是属于我的,那骊陵君想要我做什么?”
“墨尘,我仔细查过你的出身,你虽然和墨府的那些贵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赋也是不错,但在你祖父辈,你们那一脉便和墨府那些贵人一脉交恶,现在他们一脉已然封侯,而你们却依旧在安城,日渐贫寒,而且你来长陵求学,都受到一些特殊关照,被想讨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难,最终好不容易进了青藤剑院,若是没有什么际遇,恐怕在青藤剑院都不会出挑,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吕思澈深深的看着这名叫墨尘的青藤剑院学生,“我替骊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这柄剑换你的承诺……骊陵君将来想让你成为他的门客。”
墨尘呆呆地说道:“只是如此?”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因为对于他而言,即便没有任何好处,将来出了青藤剑院,能够拜在骊陵君门下也是一种荣耀。
“有了这柄剑,你应该可以进入祭剑试炼的三甲。”吕思澈看着他,轻声道:“骊陵君不是很喜欢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让他进入最后三甲。”
墨尘的身体一震,惊呼道:“让我持这柄剑参加祭剑试炼?”
“难道你觉得这对于他人而言不公平?”
吕思澈冷笑道:“据我了解,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根本不限制用什么样的剑,只是别人得不到这么好的剑而已,你有能力拥有这样的剑,又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且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墨尘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
他十分紧张,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发热起来。
他想到拥有了这柄剑,若是赢得了祭剑试炼,又可以赢得灵脉修行的机会,又可以获得对于将来的修行极有涌出的青脂玉珀……拥有了这些,他便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在青藤剑院都显不出来。
“要在祭剑试炼中杀死他么?”他抬起头,满头汗珠的看着吕思澈问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决办法,永远不要想着用这种最为简单粗暴但最危险和愚蠢的方法。”吕思澈摇了摇头,“要让一名天才变成庸才,只要不让他有足够的修行时间,只要让他受伤,只要不让他能够得到增快修行进境的条件。只要不是那种一月练气,数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骊陵君在将来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尘生怕时机失去之后便不再来,他用力的点头,冷汗却是顺着他的后背滚滚而落。
他惊惧于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时吕思澈的话,也让他隐约感觉出来……难道和有些传言所说的一样,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子,真的有可能一个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黄叶落尽,耀眼而不热烈的阳光照耀在长陵后宫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缓布穿过石道,行向石道尽头的那间书房。
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肌肤莹润,散发着黄玉般的光泽,他的额头很开阔,嘴唇也很宽厚,看上去给人分外坚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给人一种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缓步行走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手臂和双腿就像是坚硬得如同百炼铁一般。
石道的两侧是许多随时都会动作的强大铜偶,尽头的那间书房里,是大秦王朝的皇后,拥有最耀眼美丽和权势的女子。
任何人在面对这名女子的召见时,都会紧张而畏惧。
然而这名男子却似乎没有太多的这种情绪,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脚步也始终平稳。
皇后便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上。
她面前的那口活泉依旧在不断的散发着乳白色灵气,丝丝灵气缠绕在那数朵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灵莲上。
在这名男子缓步走进她的书房之时,她缓缓抬头。
在这种日间,她的美丽显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威严。
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一直走到距离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只是微微躬身为礼。
能进入她的书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这对于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员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
这名男子拥有这样的殊荣,是因为他是大秦王朝军方军权最终的将领之一,他便是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龙虎北军大将军梁联。
“我已经特别警告过你,即便是想从市井之间吃下那块肉,也绝对不能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必须更加温和和小心一些。”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皇后看着梁联,说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梁联歉然道:“那是一个意外。”
皇后完美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冷意:“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在于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是连一个和王太虚有些关系的酒铺少年都想杀,便根本不可能惊动薛忘虚。即便那个江湖人物没有被你们第一时间杀死,接下来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薛忘虚和杜青角真的那么弱小,他们早就在长陵消失了,还需要让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么?”
皇后看着一时沉默不语的梁联,略带嘲讽的接着说道:“是你自己太想斩草除根,所以才导致你最终的失败。”
梁联眉头微蹙,沉声道:“斩草本身便要除根。”
“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皇后淡淡的看着他,缓慢而冷地说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任何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宝贵财富,我听闻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这样的一名少年,将来极有可能是国之大器。”
“很多人并不在意你想要抢那一块肉,毕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够封侯的力量,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太过狠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透风的,即便周剑林等人的死去,不会有任何的证据表明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对你的观感,却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在那些足够决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中,周剑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们即便要死,也要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谋里。”
皇后摇了摇头,最后用显得有些鄙俗的话说道:“长陵那么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么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抢肉吃,那么多肉,即便再多几个人抢,又怎么能抢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光是你这次处理部下的态度,你的狠辣便会让很多人心寒,让很多人害怕和顾忌。而且你应该明白,很多人对你还有更深层的顾忌。”
“或许我是真的错了,但我很多时候只是在为您和您的家里做事。”梁联不卑不亢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今后还有机会么?”
皇后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着身前灵泉里的那几株圣洁的灵莲,微微颔首:“机会当然有,例如孤山剑藏,例如那九死蚕。”
梁联不再说什么,恭谨的行礼后退出。
……
“母后。”
在梁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后,皇后身后的一道垂帘后方,突然钻出了一名和丁宁差不多年纪的皇子。
他的面容和皇后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显得太过娇柔。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分外的灵动,对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铺少年之前没有修行过,半日通玄,而且能够越境杀死军中的修行者……他的来历会不会有问题?”这名皇子在皇后的身后显出身影之后,便有些兴奋地说道。
皇后对他似乎十分溺爱,脸上现出少见的笑容,语气也分外的柔和起来,“有问题的话,方绣幕和神都监的人便早就觉察了出来。还有,不管有没有问题,他这样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扶苏,你是我的儿子,将来大秦王朝的太子。”她微笑着,柔声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这些太过细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够一月炼气,对于长陵和对于站在你这个位置的人而言,还是像蚂蚁一样太过细小。你只需要看着大处,你只需要注意和观察那些已经站得够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够真正懂得如何和这些站在长陵高处的人相处,你便能站得稳。”
“像那骊陵君。”她完美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微嘲的笑意,“他也是个人杰,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点就在于事必躬亲,自然以他的能力,什么小处都着眼的话,小事也会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个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游刃有余。”
“多谢母后点醒,儿臣回去之后必定仔细揣摩。”
这名皇子也笑了起来,撒娇般说道:“只是这人要是真的一个月便真的突破到炼气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种地方,儿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气。”
“有些时候,服气便好。”
皇后收敛了笑容,清声道:“就怕像这梁联一样,是不可为偏不服气,心中便生了执念。”
这名皇子闻言认真道:“梁将军是个人才,母后得空多点醒他几次,希望他不要自误。”
皇后看着他灵动而纯真的双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么多皇子之中,也只有性情如此宽厚的扶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性情过于宽厚,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点,然而对于将来的长陵,对于将来的大秦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宽厚却是最大的优点。
只是过分宽厚,便是妇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听听严相的课,他会教给你更多与人相处的道理。”
……
“吁……”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山道上,同时响起数声喝马的声音。
数辆马车从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驶来,若是不分个先后,互相避让一下,在交汇时便恐怕不免会有马车挤下山道了。
随着这几辆马车的到来,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又陆续出现了一些马车。
大约是觉得互相避让麻烦,不少马车里的乘客索性掀帘下车,朝着青藤剑院的山门步行。
这些马车里的乘客,都是长陵一些和青藤剑院关系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所以在此时赶到,都是为了观礼,观看明日起青藤剑院一年一度的祭剑试炼。
在关系相近的学院之间的这种相互观礼,实则上是一个互相观摩学习的好机会,只是人数上面自然会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学院最为看重的一些优秀学生才有资格前来。
因为一年有数次会面的机会,而且有些人平日里便有私交,随着各个修行之地的学生陆续赶到,平日里清净的青藤剑院山门外,一下子便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学生里面,青松剑院的徐鹤山,白云观的谢长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这些来自各个修行之地的年轻才俊之中,此刻最为出名的却是来自影山剑窟的顾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