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这身影虽然不高,比他似乎还略矮半个头,此时也只是凝立不动,但落在白山水的眼中,却是难以形容的骄傲。
他自身便已是天下间最不循规蹈矩,肆无忌惮,一等一狂傲的人,但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清楚,魏云水宫的功法是遇水则强,一踏入这样的江面,白山水便是最强之时,但这人却偏偏在白山水最强的地方与他见面,这人简直是要比白山水还要骄傲一些。
白山水之时站立不动,但波浪相推,依旧比世间任何快舟行进的速度都要快,不多时相距礁石上凝立的那人只有数十丈。
只是略微感觉到空气里荡漾而至的如红炭般的滚烫气息,白山水便顿下身影,嘴唇微动道:“赵四先生?”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冷笑道:“我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如此骄傲,现在想来也只有赵剑炉的那几柄剑了。”
站立在礁石上的清秀年轻人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出许多,神容恬静,但目光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锋锐,正是赵剑炉最强大的赵四。
听闻白山水的两句话,赵四淡淡地说道:“你倒是和传说中的横行无忌,一介莽夫有很大区别,你逼商家大小姐全力出手,想必只是想试出她是否刚刚经过剧烈战斗。”
“赵七陨落于长陵街巷之间,赵四和赵一联袂出现在长陵。”白山水微嘲的看着赵四,道:“你约我相见,想必不是为了夸奖我。”
赵四不加掩饰,平静地说道:“自然为了孤山剑藏。”
白山水微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孤山剑藏。”
赵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除了孤山剑藏之外,我还想看看你的剑。没有孤山剑藏,我也想看看你的剑。”
白山水收敛了笑容,一时没有说话。
赵四接着说道:“我师尊昔日剑成,想要看尽天下剑,后来他中了奸计,临死之时,唯一的不甘和遗憾,便是没有和那人交手的机会,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自然要完成他的遗愿。魏云水宫的白山黑水剑,我心仪已久。”
白山水刻薄的讥讽道:“看来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赵剑炉的人都是疯子。”
“终究道不同。”
赵四看着白山水,不怒不急的缓声道:“这些年你的所为,始终是想以魏为首,复国无望你也想一剑撑起一方山林,为那些魏王朝遗老遮风挡雨,但我赵剑炉始终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赵剑炉只是一处纯粹的修行之地,我们从来都没有存过为一朝、一王效命的想法,我们只是追求我们赵剑炉的剑道,心中有国而无王,现在既然国之不存,便只剩下了仇人和所求之剑道。”
在很多世人眼中,同为大逆便有许多联手的可能,然而真正的情形却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同的追求让白山水和赵四这样的存在许多年都没有交集,今日自然没有相见恨晚的情形出现。
更何况没有任何一名即将触摸到巅峰的强者,会将已经在手的宝藏和素昧平生的人共享。
没有人愿意将原本属于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尤其是面对赵四这种足以决定整个天下大势的存在。
“谁都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山水看着赵四,缓缓地说道:“谁都想要孤山剑藏,然而孤山剑藏却偏偏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便是天命所归。”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缓慢地说道:“赵剑炉最强的一柄剑,我倒是也想见识了很久。”
第七十五章 赵地多寡女
七境之上已是挟一方天地的宗师,真正的大逆又自有卓然不凡的气度,天下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未曾见过白山水和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然而大部分都知道自己并非白山水和赵四先生的对手。
并非是功法和所修剑经的问题。
从来没有最强的剑经,唯有更强的人。
大魏王朝和赵王朝无数的修行之地,之所以唯有云水宫的白山水和赵剑炉的赵四先生成为天下公认的超凡存在,便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人,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气魄。
白山水和赵四先生一朝相逢,又岂是普通的七境对决?
听着白山水缓慢的话语,赵四只是依旧负手凝立,但江面上方的白云却是突然透红,变成了一条条的火烧云。
白山水面无表情的往前伸出手来。
在他身前波涛汹涌的江面,突然断流。
半江水断,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分开,而是被一股如山般的天地元气牵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旋转的碧潭。
江底无数水草暴露在阳光下,无数鱼虾茫然而惊恐的在失去水分的泥沙中蹦跳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半江水化为一个碧潭,江底如变成原野,赵四先生的眼眸里流露出欣赏的表情。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他先吟咏了一句白山水在长陵狂歌而战时的句子,然而看着那一个开始散发惊人剑意的碧潭,赞叹道:“看来这便是你用了十年时间炼养而出的本命剑了。”
白山水没有回答,碧潭里却是有一点浓绿色的光焰升起。
一柄浓绿色的长剑自碧潭中抽出,落于他的手中。
在这柄剑从碧潭中抽离之后,在他身前旋转的碧潭便失去了神魂一样,瞬间化为凡水,散入周围失水的河床中。
鱼虾感觉周围的天地再次被自己赖以生存的水流充满,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欢喜,反而是更加恐惧的逃离这片水域。
长剑的浓绿比任何宝石都要深沉鲜艳,但是内里却偏偏有黑白两色,隐约有白山黑水的气象。
白山水手持着这柄剑,漠然注视着赵四,道:“我的剑已在手,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剑。”
赵四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无尽高空,道:“那你便接我这一剑。”
白山水心有所感,也抬头望向上方无尽高空。
任何人目力都不能及的无尽高空之上,是越来越稀薄的天地元气,在天地元气稀薄到几乎完全消失的高度,有许多其妙的光弧,许多紊乱的星辰元气、太阳真火,极寒极热充斥其间。
有一截发红的小剑,静静的漂浮在其中,接受着极寒极热的冲刷、淬炼,如一颗恒定的星辰般沿着既定的轨迹不变的前行,然而其中自有一股心念和赵四相连。
心念如此高远,连本命剑都如星辰时时飞于无尽高空,赵四先生所说的舍身求道自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
只在这刹那辰光,那截小剑如同苏醒,还未加速便冒出无数赤红色火焰,紧接着便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坠落。
赤红色火焰和天地元气剧烈的摩擦,带起的火焰便更加汹涌。
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光,剑身之外的一层真火已经变得纯净而无色泽,在恐怖的速度冲击下,在周围天地元气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层琉璃状的物质,紧紧的贴在了剑身之上。
而这剑身之外的火光,却是变成了深红色,且越来越浓烈,当真正穿过江面上的火烧云,出现在白山水的视线中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拖出十余里长长焰尾的巨大深红色火团。
这样的火团,长陵许多高处都看得到。
大秦皇宫里的一处观星台,一名史官看到白日里这样的流星,骇然变色,“白昼星辰坠落,色泽深红,是为妖星!”
江面之上,狂风呼啸。
赵四先生的这一剑距离江面还有数十丈,白山水脚下的江水已然被一层层炙干,变成带着恐怖热量的水蒸气蒸发。
白山水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见到这样的一剑,他才确信昔日赵剑炉那位宗师,在秦赵之战中一剑焚湖的传说是真的。
这是真正蕴含着天地洪炉,星辰真火的一剑,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这是连着海域的大江大河,而不是一倾封闭的湖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一股独特的天地元气急剧的释出,落于他脚下的江水之中。
他的整个人如同和这整条渭河连成了一体。
他朝着这妖星般的火团挥出一剑。
万顷碧波自江面涌起,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远处召来,却不是在高空中行走,而是在深水中掠来,真正如蛟龙在水中潜行,最终汇入他手中的浓绿长剑。
白山黑水由剑身中透出,如衍化一个独特的天地。
两种色泽的剑气在他身前有迅速转变,先是形成一条巨大的白色盘蛇,张开巨口,食日般一口咬向坠落的火团,白色后方的黑色,却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龟。
白蛇黑龟的元气和天空星辰遥相呼应,阴阳变幻,是为攻守兼备的玄武之意。
白色盘蛇张口的瞬间,一团冰冷的碧绿剑气寒光滚滚,顿时将深红色的火团扑灭大半。
赵四的眼睛里也开始散发出狂热的光彩。
深红色火团中心的小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骤然切出无数条线路,瞬间洒出千重万道琉璃晶光倾泻下来,两一碰撞,顿时将冰冷的碧绿剑光全部消除。
咔嚓一声裂响。
白蛇将他这小剑擒于口中,却是不能阻其分毫,反而从蛇头处寸寸爆开。
白山水一声轻吟。
一团团黑煞元气如云朵般蓬蓬升起,只是刹那时光,所有水光、火光尽皆消失,唯有薄薄的水雾环形在江面上散开,白山水持着浓绿长剑,已至赵四先生身前。
白山水一剑刺出。
他刺向赵四先生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绚烂光影,然而这一剑刺出之时,整条河面的波涛都全部消隐,整条大河在这一瞬间彻底死寂。
这是他真正强大的一剑,不只是蕴含着他最强的精气神,还暗合着水流天道。
赵四先生轻咦了一声。
但他也只是这轻咦一声而已,那柄剑身上流淌着一层琉璃状火层的小剑在此时落在他身前,他极其简单的握住了这柄小剑,同样一剑朝着白山水刺出。
轰的一声巨响。
赵四先生手中的这柄小剑和白山水的浓绿长剑相交,绽放出无穷热流。
赵四先生面色冷凝,他如同置身于当年的那个打铁铺子里面。
面对着整个一条大河的水流,这个打铁铺子里所有的炉火似乎都将熄灭,然而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昔日的一幕。
滂沱大雨中,一名沧桑而不羁的男子,手握着烧红的铁锤一锤挥下,溅出无数的火星。
接下来一瞬间,他将烧红的铁锤和刚刚敲击的剑条全部放在檐下的水中。
嗤的一声。
红彤彤的铁锤和剑条变得黑冷,而此时,赵四身前也响起了真实的声响,他手中小剑的热意全部消失,变成黑冷的沉铁,继续前行。
白山水手中浓绿长剑蓦然一震,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飘飞而出。
他的双脚始终没有离开水面,随着他的身影飘起,江面上往后骤然卷起一道巨潮。
赵四先生身影不动,手中小剑恢复赤红,缓缓垂下。
他的衣衫震乱,无数青丝在脑后飘洒,令人震惊的是,竟然露出女相。
更为令人震惊的却是白山水,他身上无数裂帛声响起,白狐毛大衣裂开,胸口露出雪白一片,竟有深壑。
随着他的身影再退数步,碎裂狐裘大衣散乱开来,体态曼妙,哪里还有平日的男子气度,分明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妙女子。
赵四先生神容不改,看着白山水说道:“原来这世间第一桀骜大逆白山水,竟然是女子之身。”
白山水一时气息散乱,显露真容,此时脸上顿时笼满寒霜,道:“你还不是一样?”
赵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赵地多寡女,赵地的男子在赵灭之前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多是女子,也是正常。”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虽是没有再用真元控制自己的体态,恢复了女子的形容,然而却依旧英气勃发,带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她的面容也平静下来,冷漠的看着赵四,道:“看来今后便只能称你赵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