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节
已经身穿寻常布袍的齐帝突然若有所思。
他刚刚擦拭过一遍的许多牌位上,光洁的色彩突然斑驳起来,而且很多地方突然换换滋生出了新的霉斑。
他安静的放下手中的软布,转过身去。
殿门外幽冷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淡渺的灰色。
这灰色像是一层轻雾,没有任何的元气波动,但是对于齐帝而言是熟悉的。
他的眉头微微一跳,自然认为是齐斯人前来,只是不知道有何事。
然而当这层灰雾缓缓消失,当一道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这殿内时,他眼中的温和瞬间变成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以及无尽的失望。
苏秦平静的看着他。
齐帝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微苦道:“我没有想到是你,我以为来杀我的人,会是晏婴的弟子。”
“我知道。”苏秦神色不变的淡淡说道:“如果是他来,你会把命当成欠他师尊的东西还给他,所以这周围数十里之中的人虽然不少,然而护卫却是如此松懈,只可惜你认为只有他会来杀你。”
齐帝点了点头,真正苦笑道:“只是我最没有想到的,是齐斯人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而且你还得到了他的一些手段,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得到了十二巫神的功法,那十二巫神被毁,想必也是你和郑袖的阴谋?”
“和郑袖这样的人做生意,原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苏秦嘲弄的看着这名废帝,“只是你真正没有想到的,是我得到了齐斯人的所有手段,而不是他的一些手段。而且不是我依靠什么功法强行从他的身上得到,而是他亲传给我,所以严格而言,我是他唯一的真传弟子。”
齐帝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能理解。”
苏秦很简单地说道:“因为我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将来,我会成为新的巫祖。”
齐帝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所以到了最后,他最在意的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将来,而不是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将来?”
苏秦似乎觉得齐帝的这句话很好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修行者更加在意的,自然是修行者的世界。”
一息之间,他又收敛了笑意,看着齐帝认真问道:“只是我也并不明白,为什么你在退位之前还要下令,要让齐斯人特意来杀我?”
齐帝彻底的恢复了平静,他突然也微笑了起来,看着苏秦,说道:“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先听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来到这里,应该不只是报这私仇这么简单,你还想要什么?”
“秘密。”苏秦极为干脆的说了两个字,然后接着说道:“任何大王朝的皇族都有许多秘密,你虽然让位给田康君,然而对于你们大齐王朝真正的皇族而言,他只不过是远亲。一些祖传的东西,比如说功法,特殊手段,以及一些特殊的符器,想必他还不配拥有。”
“我想要得到这些。”
苏秦直言不讳地说道:“有了这些,我修为进境会更快,会更快的成为巫祖。而且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的一些条件。你应该明白,成为了齐斯人的真传弟子之后,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成为了大齐王朝修行者中的一位领袖,自然会有许多修行者追随我。而且我可以赐予他们很多梦寐以求的东西。”
齐帝耐心的听完了,面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回答我听完了,现在你可以听我的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退位前都特意求齐斯人亲自去杀你么?”
齐帝笑着,慢慢说道:“那时我都没有想明白,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你今后会成大患。然而方才我却真正的想明白了,因为你野心太大,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却不只是在意修行者的世界,你还想握有这世上所有的权势。而且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若是成王成帝,你更在意的是修行者的世界,更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更加在意寻常人的生死,在意他们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夜有安寝之地。”
苏秦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齐帝的笑意更浓烈了些,有些感慨地说道:“我原以为我会死在晏婴的弟子手中,然而给了他这么多时间,他却没有来。想来我最后做了这么多赎罪的事情,他也明白了我所处位置的心意和一些无奈,最终还是原谅了我。我原以为齐斯人和晏婴是一样的人,但最后还是略有区别。只是就算是齐斯人将你看成大齐修行者将来的希望,我还是不愿意将我的一些秘密交给你。若是有选择,我会交给那些懂得宽容的修行者。若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不懂得包容和宽容,那这个世界会变得很可怕。”
苏秦听着他的这些话,眼神彻底变得冷漠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你就算不愿意,也未必能做得到。”
“我可以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有你不知道的秘密。”齐帝如同赢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得意的笑了起来,“大齐王朝的皇族,不会如此没有尊严。”
当他这句话声音响起时,苏秦脸色骤变,身体就像被烈火灼烧般猛地往后一跳。
齐帝的眼瞳之中涌起奇异的光轮,他的身体里开始流淌出许多苍白色的气流,接着化为光明,就像是此时殿顶的长明灯的光焰。
他的整个人彻底变成了一团光明。
从内到外,无论是元气,血肉,还是他的所有意识神魂,都化为虚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宗师们
苏秦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里也布满了无数血丝,有黑红两色的光华不断在里面交融混合,不断有细微的血管爆裂。
在方才那觉察到齐帝死意的一瞬间,他便动用了齐斯人的某门秘术,然而齐帝体内的光焰却反而顺着他的元气差点直接涌入他的气海。
好在他瞬间醒觉,强行割裂了那一段真元,即便如此,他的心脏都跳动得近乎要爆开。
他不断的颤抖着,浑身发冷的看着化为虚无的齐帝,却是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
齐帝一生和人交手的机会不算太多,所以他真的不算是很强大的修行者。
方才的齐帝所想着的也是尊严的求死,所以做法有些保守,事实上此时回想起来,苏秦可以肯定换了一名常年征战的修行者,这种自尽将会变成玉石俱焚的手段,他也会被瞬间杀死。
不远处很快有警鸣声响起,这里的光明已经彻底将那些守卫的修行者和军队惊动,留给苏秦逃遁的时间不多。
然而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心情的同时,苏秦还是看着齐帝消失处,声音微寒的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连巫祖和齐斯人的手段都没有留得住你,但你即便得到了你想要的尊严,没有让我得到我所要的东西,你还是不够明白……因为像我这样的人的欲望不会就此满足,在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将会通过别的方式得到,到时候应该就会有更多你在意的人付出更多的代价。而且你根本未曾想到,我可以伪装成晏婴的弟子做很多事情,包括今日我杀你,也可以让人觉得是晏婴的弟子所为。至少大齐的绝大多数人,恐怕会认为就是他杀了你。”
……
黑夜里的城门楼上不再亮起剑光。
丁宁安静的站立在城门楼上,再没有人上前挑战他。
那些该离开这座城池的人也都已经上了船,坐船离开,于是整座城都彻底安静了。
末花残剑闪耀着淡淡的白光,悬浮在他的身侧,就像是一名静静在他身边的伙伴。
今日里它不知破了多少剑式,击落了多少的名剑。
所以它的每一道符文和每一条裂缝里,似乎都在流散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这再次令人想到它原有的主人。
“今天我们上当了。”
城里,一名秦军将领面色极为难看的看着城门楼上那条身影,说道:“我们又给了他一次这样以寡敌众,长时间战斗的机会,他会更好的分配他的真元使用。”
他的身旁有很多的秦军将领。
或者说这城里所有依旧忠于元武和郑袖的秦军高阶将领都聚集在了一起。
所有这些高阶将领此时心中都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当年的王惊梦在长陵战死,便是因为长时间的车轮战耗尽了他的体力和真元,但那样的经历,对于修行者而言应该是很宝贵的经验。
现在的丁宁持续战斗了这么久的时间,然而到了现在还有再战的余力。
这说明他对真元的分配已经控制到了极致。
他会用最节省力气的手段最快的解决掉对手。
经过了这样一场长时间的战斗之后,得到的经验将会令他对自己的真元数量和如何使用有着更好的控制力。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城门楼上的丁宁虽然看起来和日间的丁宁没有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却已经变得更加可怕。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些战斗里,又体悟到了多少剑式,又领悟了多少的天地元气流通之法。
然而绝大多数秦军将领却只是想到,当灵虚剑门名存实亡,胶东郡覆灭,岷山剑宗、赵剑炉、白山水……这世上大多数最强的宗师都已经站在了丁宁这一边,那还有什么能够和丁宁抗衡?他又怎么可能再遭受那样的围攻?
……
丁宁停了下来。
他眺望着上游的河面,这个时候,百里素雪应该快要到了。
一艘大船停在那处水面,灯火通明。
那艘大船同样是他的安排,此时在漆黑的河面上,显得有些放肆。
然而昔日长陵他和他所有那些朋友们,也是如此放肆。
那艘大船附近的河岸边,一处芦苇荡里,有一名楚皇宫里的供奉收敛了气息凝视着河面。
他是徐福身边的供奉之一,曾经长时间追随徐福出海,当幽浮舰队攻占楚都之后,他就留了下来,成为镇守楚都的力量之一。
这名供奉眯起了眼睛。
他感知到了顺流而下的河面上百里素雪等人的气息。
百里素雪等人的伤势,曾经有一瞬间让这名供奉想要忍不住出手,然而当他看到那条接应的大船上的两人时,他的这种冲动却是瞬间化为乌有。
大船内里的人似乎不少,但只有两人在他所见的范围之内。
这两人都是女子,一人站在船头掌舵,让这船稳定而缓慢的朝着百里素雪所在的方位迎去。
这名女子的年纪不大,但远远望去,面容和神态却似乎有些显得苍老。
然而在此时黑夜之中,这名女子的身上却偶尔显现出一圈如皎月般的剑华。
这让他联想到一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女修行者李皎月。
那也是巴山剑场的女剑师,但听说丁宁出现在南泉诸镇时,这名女子便出现,最终对着丁宁跪了下去。
光是这样的一名修行者恐怕就已经不是他所能应付,更何况此时大船顶部的风帆下,还站着一名眺望的女子。
那名女子蒙着面纱,当船头上李皎月的剑华偶尔闪耀时,这名供奉可以隐约看到她面纱之外还有一道伤疤的尾梢。
这名女子应该便是当初被王惊梦划破了脸的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这两名女宗师要是同时出手对付他,那他恐怕连一招都支持不下来,更不用说那船内还有谁。
想着此时楚都城门楼上镇住了一座城的丁宁,想着先前那里已经出现的长孙浅雪、赵四和白山水夫妇,再想着此时这些人会和之后,这船里会有多少强大的宗师,这名跟随了徐福很多年的供奉心中比起此时那些在楚都的秦军将领还要寒冷。
谁也不会想到,许多年之后,这么多的宗师,会再次因为巴山剑场聚集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感动
纪青清站在风帆下的风里。
她没有感知到徐福座下的那名供奉的存在,但是她感知到了楚都那侧的异动。
她知道是丁宁要来了。
于是她准备离开。
在她看来,百里素雪对她自然是有恩,但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自然是和她有仇。虽然那是出于误会和郑袖的挑拨,但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丁宁。
既然不知道,那便不如不见。
“等等。”
然而就在她将要离开的瞬间,丁宁的声音却已经传入她的耳廓。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