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我要回一趟雁丘, 你们谁也不许惊动我师父。”林信捏着那只摸鱼儿,语带狠戾地说。
“摸鱼儿!可是剪公子出什么事了?”朱江春看到了林信手中的小剑。
紫枢快步跑过来, “世子, 调人手过来,还需一个时辰, 您且等……”
“来不及了,我自己去。”林信摆手,拿出那柄小剑就要走,若当真是上辈子那群穷凶极恶之徒,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公子, 我们跟你去吧。”朱江春说道,他的两个弟弟也纷纷祭出灵剑来,脾气暴躁的朱江夏撇嘴,“走走走,咱们朱家的事,还用不着沈家的人管。”
这说话难听的三兄弟,上辈子每次见林信都要讽刺他一番,多数时候都要大打出手,林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把自己划到“咱们朱家”的范围内。
“那便有劳三位了。”林信拱手拜谢,叠剑三尊在朱家算是一流高手,有他们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
沈楼揽住林信,跃上虞渊剑,“你还不足十五,尚不能御剑。”
“我能,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会了,”林信左右看看,小声道,“你神魂有损,我来御剑吧。”
“无妨,”沈楼抱紧他,灵剑宛如流星追日,倏然窜了出去,“我已然习惯了。”
浓烟滚滚,满目疮痍,便是此刻众人在半空中瞧见的雁丘。
此处原本是块风水宝地,花红柳绿、碧草连天。入侵者被草木山石组成的阵法所困,干脆就放火烧山。那些林信挨个爬过的大枣树,俱都化为焦炭,山石潦倒、屋舍坍塌。
这情景跟前世看到的一模一样,林信赤红了双眼,跳下飞剑,转道往后山跑去。
“阿信,”沈楼示意众人跟上,自己则快步追上林信,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儿?”
“后山有条小路。”林信不解地看他。
沈楼无奈,他们一行六人,也算是一支小队,照林信这么一言不发地就跑,一会儿就散了,“既能烧山,里面定然人数众多,我们走后山小路。诸位屏息凝神,切莫发出声响。”
“好。”紫枢对于世子的话自是无不应的,叠剑三兄弟也不自觉地听从了,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正被那未及弱冠的沈家少年指挥,不禁懊恼地互相瞪视。
雁丘正面缓坡,背面险峻,只一条小路隐藏在石缝中。
“路上有阵法,你跟着我走。”林信拉住沈楼的手。
沈楼点头,告知后面的人踩着他俩的脚印走,一步也不能错。
时而向左,时而偏右,有时候还要绕道路外面的树丛里去。这路只有师徒三人知晓,那些个侍卫和下人都是不知的。即便有人误入,也走不出这路上的阵法,很快就会惊动了山庄里的主人。
一行人爬上山顶,伏在乱石后面,眺望死寂的山庄。
“什么味道?这里是茅厕吗?”朱江夏拨开手边的杂草,露出一颗双目圆睁的人头,半张着嘴,满脸是血地看着他,“哇!”
旁边的朱江秋赶紧捂住他的嘴,向下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趴卧的这高石之下,堆叠着十数具尸体,绯衣的侍卫和褐衣的奴仆。林信单手撑着石壁翻身跃下,翻开一具穿着粗布衣裳的尸身,黝黑的面容还有些稚嫩,乃是每日清晨给雁丘送菜的农户。
“他父亲去得早,家里只有老母和八岁的妹妹,靠给人送菜为生。”林信抬手,给满脸惊恐的少年合上双目,也不知他那头拉菜的骡子跑了没有。
沈楼蹙眉,足尖轻点掠到院墙附近,扒着墙头向内看。院墙里有人不时走过,各个穿着素白衣裳,背着长剑,蒙着脸,步伐似狼行,“你可识得这些人?”
服色像是钟家的,但钟家人使的是短剑,比沈家的佩剑还要短上几分,不会背在背上。
“不是钟家人吗?”当年他赶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师父设下的大阵绞成了肉泥,只留下几片白衣碎布。
“似是,而非。”沈楼摇了摇头。
林信呼吸一滞。
白衣人察觉有异,倏然转过脸来,三两下跃上墙头,成半蹲状左右查看。墙外空空一片,蚊蝇在死人堆上嗡嗡作响,什么也没有。重新回到院中,继续巡逻。
沈楼拉着林信从墙角拐弯处闪身出来,朝紫枢打了个手势。紫枢将紫衣外袍的袖口扎紧,绑起长发,鹞鹰一般窜了出去,隐没在房檐屋脊的阴影中。
“紫枢练了匿踪术。”沈楼低声给林信解释了一句。所谓匿踪术,并非真的凭空消失,而是借着屋舍的阴影藏匿身形,同时收敛气息让人难以察觉,乃是北域斥候都会练的一种功法。
小半个时辰之后,紫枢便跑了回来,“山庄里有白衣人二十三名,似有一首领,属下未曾看清;剪公子被关在西边的厢房里,尚且安好,有两名白衣人看守。具是仙者,说的是东胡语。”
“东胡语?”沈楼蹙眉,“所有人都说东胡语吗?”
东胡语,是北漠蛮人的语言,又称北蛮语,乃是常年与北域交战的北漠蛮族常用的话。
“这属下不敢肯定,但听到了几句皆为蛮语。”紫枢据实禀告。
怎会如此……
林信蹙眉,他听剪重说起过,袭击雁丘的人中有一个身高九尺的,似是蛮族力士,其余人说的都是汉话。为何这次会有如此之多的蛮人?
沈楼听到是蛮人,也跟着皱起眉头。北漠距此地甚远,他们跑到雁丘来做什么?
“二十几人,我们恐怕不敌啊。”朱江春开口道。
“怕什么,一群蛮人而已。”朱江夏不以为然,大庸的仙者多数瞧不起北漠蛮族,认为他们的修炼之法太过粗鄙。
朱江秋不说话,两个哥哥说什么他跟着干就是了。
“院子西南有师父布下的大阵,我去查验。”林信撂下这么一句话,闪身离去。沈楼来不及阻止,只得让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去追林信。
西南是一片竹林,此地雨水丰沛,竹子生得十分茂盛。林信趴在墙头,将小剑伸进去,点点萤光从墙内飘上来,乃是立在墙下之人的魂力。
“哗啦啦——”一名蒙面白衣人正在竹林边撒尿,身上的魂力被林信不知不觉地抽取,尿完之后抖了抖,忽觉一阵晕眩。
未及站稳,一把细短的小剑就架到了脖子上,干脆利落地划断了喉管。林信接住白衣人倒下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跃入竹林中。
沈楼看着林信熟练无比的杀人手法,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竹林中处处是落叶,林信凭着记忆寻到一处,快速扒开枯枝,露出了朱砂、石蜡混合而成的阵线。这是朱星离根据古籍残卷里的绝杀阵画出来的,因为古卷残缺,很多地方是他自己补充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那时候雁丘的满地肉泥,多半就是这大阵造成的。不管这些人是谁,今天,依旧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林信接连查看了几处阵脚,掐指快速计算,“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坎位不对。”林信单膝跪在坎位,单指反复描摹一遍复杂无比的线条,终于找出了缺漏。没有朱砂,便咬破食指,以血描绘。
沈楼的手指没能递出去,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改道回了虞渊的剑柄上。
“给我三块鹿璃。”林信头也不回地伸手。
沈楼掏出三块给他,被快速安在了阵眼之上。鹿璃入阵的瞬间,好似巨兽被突然唤醒,朱砂殷红,灵力流转,地上的枯竹叶无风自动。
“走。”林信拉住沈楼,快速退出竹林。这位开小差撒尿的仁兄,很快就会有同伴来找,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大阵,会困住他们吗?”沈楼向林信确认。
“不会,”林信抬头看他,深蓝色的眼眸里古井无波,“会杀死他们。”
沈楼看了一眼在草丛里的尸堆,送菜少年的脸正朝着太阳,“好。”
没想到沈楼会这么利索地答应,林信狐疑地看看他,“你不觉得我残忍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沈楼摇头,唤了众人过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院子的大致方位,“紫枢作饵,你们三人在外围,将蛮人往竹林驱赶……”
清晰明确的分工,将每个人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一切待我与信信救出剪重之后再开始。”约好了号令,众人伏在枯草丛里,静待天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引自宋·朱熹《八卦取象》
第28章 无常(六)
鹞鹰的鸣叫声于黄昏的雁丘响起, 白衣人们在院中升起篝火, 从厨房里拿出鸡鸭来烤。
西厢房里,剪重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名白衣人在门外用力撕扯着烤鸡,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另一人的语气温和些,似在劝解。
“再等等, 红衣人会回来的。”沈楼用灵力传声, 一字一句地翻译给林信。
林信往沈楼身边凑了凑, “你懂蛮语?”
沈楼点头, 继续听那两人对话, “我们要找的不是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留着他,做要挟,”劝解的那人说道, “我们必须尽快抓到林争寒的儿子,交给巫神。”
巫神?林信吃了一惊, 这些人竟然是想抓他去北漠的。莫非蛮族也知道寻鹿侯找到了矿脉, 想要从他身上问线索?
那当年袭击雁丘的,还是不是钟长夜的手下?
林信突然看向沈楼, 往事如浮光掠影,在脑海中纷涌而至。
……
“玄王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怕命不久矣。”
“胡说,沈清阙只是被北蛮邪术封住了灵脉,解开便是了。”
“哪有那般容易, 朱颜改说,那东西叫‘噬灵’,是上古邪术,他都束手无策。”
噬灵封了沈楼的灵脉,他连起码的御剑都无法做到了。然而北域战事告急,还需要他在前线支撑。
“殿下,您不能去!”黄阁跪在辕门口挡路。
“战场上刀剑无眼,您现在没有灵力,如何与蛮人拼斗啊!”紫枢死死拉着战马缰绳。
“两军交战,孤又不是去比剑。”沈楼挥剑,斩断了紫枢手里的那节缰绳,狠抽马鞭,骏马嘶鸣,直接从黄阁头上跃了过去,直奔战场而去。
一道流光自天边而来,剑光如狂风卷韧草,将战马的两只前蹄齐齐斩断。
“咴——”战马嘶鸣着跪地,将沈楼狠狠地甩了出去。
下意识地祭出灵剑,浑身却使不出半点灵力,虞渊落日剑咣铛一声掉在地上,沈楼只好在空中翻身,被出剑之人接了个正着。
“玄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锦衣华服的割鹿侯林信,用妖刀吞钩圈住沈楼的脖子,瞬间止住了黄阁与紫枢拔剑的动作。
“与你何干?”沈楼试图挣开他。
“我痴心于你久已,如今你要去送死,你说与我何干呐?”林信贴着他的耳朵,笑得诡异,“既然要死,不如死在我床上,如何?”
说罢,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直接把人给绑走了。
“你……唔……”沈楼怒极,竟生生吐出血来。
没有灵力的沈楼,就像拔了牙的老虎,任他摆布。
……
师父拼死要控制在体内,在师父筋脉里游走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多年后沈楼在战场上被下的“噬灵”?就断绝灵脉、损毁根基而言,着实有些相似。
当时朱星离说,那东西一旦破体而出,必将传染天下仙者。噬灵会传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