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没有在名册上的东西,不外乎是底下人的孝敬。
天子默然不语。
大殿内,满室寂然,鎏金香炉静静散着清冽的香烟。
站在下面的太子脸色变了几变。天子眯眼看着他,叹口气:“贾正是你的左膀右臂,朕听闻东宫许多事你都交由贾正去办,确实有几分劳苦。只是这人如今不能用,朕还会审他,不审明白,你的名声也不用想要了。”
太子闭了闭眼睛,神情有些仓皇:“儿臣明白了。”
他心有不甘地行了个稽首礼,转身告退。至于那些丢在他脸上的奏疏,他自然没有带走。
大胤如今的这位太子爷,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从这堆麻烦中抽离出来。
他的位子还不稳,他底下,还有个对他来说,虎视眈眈,出身并不低的韶王。
天子没有让人拦着太子。
见身影从大殿走出,渐行渐远,天子缓缓垂下了眼帘。
这世上谁没私心,可这私心要是祸国殃民了,那就要出事了。
“荣安。”天子睁开眼,“出来陪朕说会儿话。”
他话音落,龙椅后走出一人。
赵幼苓是被胥九辞带进宫的。天子要见她,却没有光明正大地下诏召她进宫,反而让胥九辞偷偷把人带来,没说两句话,就叫她藏在了龙椅后。
龙椅很宽敞,背后还有屏障,她站在后头,将天家父子二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皇爷爷是在试探我们,还是在试探太子?”赵幼苓问。
天子面色稍缓:“谁也不试探。朕只想知道,金矿的事太子究竟知不知道。”
他说着拿起案几上一卷卷轴,展开的卷轴上赫然是大胤的舆图。应当是让人专门标注过的,一份描绘了目前已知的大胤境内各类矿山地点的舆图。
青都的位置上,赫然画上了一个朱红的圈。
“查案的事,皇爷爷等着底下人就好。”赵幼苓说着,为天子斟了杯茶,“谁有罪,谁无罪,到那时一切知晓。与其想着为什么,不如皇爷爷命人各地仔细查查,如今能发现一座私下开挖的金矿,说不定其他地方还有什么朝中不知情的铁矿、铜矿。”
她看着舆图,低声道:“金只能买卖交易,流通时很难引起上面的注意,也通常不会引起极大的恐慌。可如果有铁矿呢,铁能冶炼成兵器,那……才是问题不是吗?”
天子眼神一变,正欲就矿的事,再与她说些话,就见外头匆匆跑来个小太监,说是有话要禀。
“陛下,”小太监行礼,“长宁公主要生产了!”
第112章
“长宁公主已经被送进产房, 府里之前请的稳婆经验老道, 想来没什么问题。公主为何还要求了太医?”
“备着总是好些。”赵幼苓出宫, 太医已经坐上马车先往呼延骓的新宅去, 她翻身上马道, “你去韶王府,就说长宁公主要生产了,请世子妃送一位嬷嬷过去帮着照顾。”
说是照顾,为的还是那边能有个胆大能做主身份不至于被人冲撞的嬷嬷管着事。赵婳身边能用的人, 死在了逃回大胤的途中。莎琳娜虽然能照顾她,可身份太低,若有人上门闹事,就显得弱势了些。
赵幼苓叮嘱完这些,扬鞭策马, 朝着呼延骓的新宅跑。
恰逢城中集市热闹, 来往赶集的人并不少, 她的马无奈只能放慢速度,在人群中前行。途径一家首饰铺的时候, 她拉紧马缰, 避开人流,一不留神与走出铺子的男人不期而遇。
男人身材颀长,长相端正,一身锦衣包裹着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身材。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女人的容貌算不上多么漂亮,但胜在干净,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 只不远不近地跟在男人身后,见他停下脚步,也跟着站在了原地。
看到面前有马匹为避开人群,暂时挡了路,男人下意识抬头,见是赵幼苓,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愧疚、逃避甚至还有难堪。
离得有些近,男人看到赵幼苓的同时,赵幼苓也看到了他。
戴桁。
她坐在马背上,天然有些居高临下,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再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并没有说话。
前世,他瞒下琼娘的存在,引得赵元棠直到嫁进戴家才被琼娘找上门,致使赵元棠受尽世人嘲讽。那显然是赵元棠,甚至是整个韶王府的耻辱。
现在她二姐嫁给了窦鸣,虽不知那男人日后会如何,但起码比眼前这人要好上许多。
她看了看跟在男人身后的女人,是芷菇不是琼娘没错了。
芷菇伺候了十四娘好些年,据说崔氏当初挑中她,就是想着日后十四娘出嫁可以带着她陪嫁,长得寻常,性子也不掐尖要强,好拿捏。
如今崔氏也算是得偿所愿,芷菇做了戴桁的通房,代十四娘先进门几年服侍夫君。
不想去管姓戴的那么多事,赵幼苓“驾”了一声,赶紧趁着人流有一时的减少,毫不犹豫地骑马而去。
戴桁又不是什么深情人,等十四娘及笄,说不定戴家那院子里还真要多几个庶子庶女。那个芷菇看着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只是时间这种东西,谁又说得清楚。
男人的温情在一个人身上多了,陡然间要分出去,总会有人舍不得的。
她走得快,丝毫不知店铺门前的戴桁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黑马上的少女,想到自己错失的那个未婚妻,遗憾地闭上了眼。
赵幼苓赶到宅子,赵婳还在阵痛,全府上下所有人,连带着那些戎迂来的族人也都紧张地站在产房外头,盼着哪里自己能帮上忙。
毕竟,赵婳肚子里这一胎,是他们的阿泰尔王子的骨肉。说不定……就可能是遗腹子。
赵婳是头次生产。
这一胎都过了时候,竟一直没有个生产的迹象。稳婆和外头的大夫都说再等等,这一等就等了好几日。
赵婳面上看不出什么,赵幼苓知道,她一直悬着心,恨不能睡一觉第二天就见着孩子冒出头来。
“里头情况如何了?”顾不上那些向她行礼的人,赵幼苓几步走到房门前。
莎琳娜就守在门口,见状回道:“已经痛了快一个时辰了。也起来走动过,只是除了疼,没有生下来的迹象。”
她回头看了眼房门,又道:“小娘子来之前,有人来过。被殿下的人送出去了。”
“什么人?”
“据说是戴家的人。”
莎琳娜不认得什么戴家,可赵幼苓知道。
“戴家?发什么疯,好端端的又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想到刚才路上还遇见了戴桁,赵幼苓就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顺带着抽他几鞭子。
她心里头正想着,就听见屋里赵婳的痛呼声。赵幼苓吓了一跳,脸色霎时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仿佛赵婳的疼都应到了她到身上。
莎琳娜没生过孩子,可这么多年来也帮着不少人接生过,自然明白这里头是终于要生了。
“生孩子……都是这般动静?”赵幼苓脸色发白,忍不住低声问。
“是啊,这有的人生产艰难,动静就大。有的人天生好运,生孩子轻轻松松,不见闹腾,眨眨眼的功夫就生下来了。王妃来时路上受了颠簸,身子虚,只怕生孩子动静大些。”莎琳娜如是道。
赵幼苓听得里头一阵阵叫声,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白着一张脸,隔着门给赵婳打气。
她前世没生过孩子。
她死前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自己没有怀上孩子,不用为一个折磨自己的人经历生产的痛苦,去体会骨肉分离。
听着赵婳的痛苦惨叫,她甚至不敢想象将来自己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要经历一次这样的痛。
生产多有些费力,赵幼苓能做的不多。
好在韶王府过来的嬷嬷是个得力的,又有顾氏亲自过来帮忙,给仆从丫鬟们都吩咐了事情,一群人来回奔忙,有条不紊,忙中也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等里头赵婳的声音都有些无力了,厨下又送来特地为产妇准备的热汤吃食。太医取了一些一一尝过,确认无碍后,莎琳娜忙不迭端进屋。
饶是门只打开了一半,赵幼苓还是闻到了里头说不上来的气味。
她在门外走了几个来回,急得好像里头生产的是她的妻子一般。
英国公府这时候也来了人。来的是府上的管事,眼巴巴地盼着,只等着胎儿落地,立马就书信一封送到边关,告诉英国公和夫人这个好消息。
又过一个时辰,除了喊声,还是喊声。孩子依旧没有生下。
直等到天色发黄,太阳依稀要落山,一直守在门外的赵幼苓终于听到了从屋里传来的几声微弱的啼哭。
先是弱弱的,她还有些犹豫,紧接着便是嚎啕。
隔着门都能听到屋里稳婆喜气洋洋地大声嚷嚷:“恭喜殿下,是位小郎君!”
轰然一下,屋外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戎迂几个年长一些的族人不大懂汉话,见旁人都在笑,面面相觑,还是赵幼苓笑着用戎迂话说了一遍,他们这才听懂,当下喜极而泣,激动的互相拥抱族人。
金矿的事,有天子在前头顶着,底下人处理起来就仿佛卖了命地拼。
各部都有人被抓出来,忙成一团。呼延骓因此除去左骁卫,还不时被借走帮忙。这一来一回,各部官员从之前的厌恶,慢慢改了感官,都熟络了起来。
赵婳生产的消息自然也是送到了他那里,只是人难找,等找到人,再赶回来,就见府中照着汉人的风俗,处处挂起了红绸。满府的人脸上俱是笑意,见他回来,一路从门口到后院,都不断地说着“恭喜大人”,“恭喜殿下”。
孩子是阿泰尔的,但这份喜,先送到了他的面前。
呼延骓不好进产房,得知赵婳为阿泰尔生了个儿子,他也并未有多激动的神色,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就要去找赵幼苓。
还没转身,就先听见了一串问。
鸡蛋厨房可染上了?喜饼也快些准备起来。给产妇的汤水不要断。奶娘找了吗?备了几个?
这声音分明是赵幼苓的。
呼延骓脚下一缓,就见赵幼苓和一个陌生婆子一前一后又出产房。
她先前进宫,自然是穿了一身盘锦叠锦的裙子,化着淡雅的妆容,头上身上都戴了平时不戴的首饰。甫一见,仿佛那扇门后不是什么散着血腥气的产房,而是女儿家聚会的地方。
赵幼苓见着呼延骓:“你来了。”
呼延骓点头:“公主和孩子情况可好?”
“表姐身子虚一些。孩子倒是结实。”赵幼苓笑,“大概是像他爹,能吃能睡,一哭就是大嗓门。等大一些,只怕能满院子撵着人跑了。”
阿泰尔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好在生在戎迂,有广袤的草原能让他骑着马到处跑。这要是生在大胤,只怕少年纨绔,少不得要被爹娘追着打。
想到阿泰尔小时候人嫌狗不爱的样子,他忍不住咳嗽两声。
婆子让奶娘抱了孩子过来。胖墩墩的小娃娃裹着襁褓,大约是吃饱了睡得格外香甜。呼延骓看得仔细,小小的一团,眉眼间像足了阿泰尔。
“名字,要等阿泰尔回来再取吗?”赵幼苓问。
呼延骓沉默,良久手指点了点小娃娃的额头,说道:“他爹还没回来,就让长宁公主先为他起个小名。”
赵幼苓点头:“这样也好。”
让奶娘把孩子抱回屋,又送走了太医,赵幼苓这才松了口气。
见呼延骓神色略有疲惫,心知他这段时间忙得不行,赵幼苓忍不住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