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那两位将军还请稍候!”都知道胡、周两位没来,但至于吗?紧赶慢赶的府丞回去找顾大人了,“大人,虽然钦差大人还没到,但至少将两位将军迎进来,分说分说也好。况且,两位将军来了就直奔石林县,显然是一心办案,大人……”
顾大人抬手,打断了府丞的话,他面白有威仪,算是个中年帅哥,就是这时候阴着脸,显得有些刻薄:“什么将军,不过是两个捕快而已?让他们查查鸡鸣狗盗的小案子也就罢了,军国大事,是他们能参与的吗?”
府丞都想骂人了,但看这位死活不听,临了总算吩咐了一句正事吧,却更是气人。
“我记得之前府库清出来了不少存粮,都给他们送下去吧。别说我苛待外军。”
那清出来的都是霉变的,虫蛀的,实在是穷得没米下锅的人家才会吃,拿出来给这些开阳出来的无常当军粮?真觉得得罪人家还得罪的不够吗?况且瞧这小家子气的样子,府丞自己都脸红。
府丞出门,自己掏钱买了干粮和肉食,给送下去了。
无常司上下……吃?气都气饱了!
普通无常们是不知道上头到底有什么事情的,可简单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他们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出了丢军粮的大案子,本地官府闹不明白,他们才过来的,他们是来帮忙的啊。
就算大路上帮陌生人捡个东西,也会得声感谢吧?这可好,把他们当贼防着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行了,胡大人和周安来了。之前的累死累活彻底没了意义。
胡大人见了黑着脸的两人,先劝了劝他们:“我这一路上也没白赶路,从几位老友那里打听了些消息,总算是知道了顾大人为何如此……”
顾烨乃是开阳府人士,他十四岁的时候,母亲急病,出门去找大夫。谁知道当日正好是一场对蒙大捷,将士们压着俘虏游街。顾烨被卡在了半路上,进退不得,等到好不容易请了大夫回家,他母亲已经不行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对武人充满饿了敌意。
胡大人说这件事,本来是想缓解两方面的矛盾,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卢斯张口就道:“这故事不仅不详的,他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真就是他离开的几个时辰耽误的,还是他前脚走,后脚就没的,到底是什么病症死的,这全都不清楚。但这可好,把事情全都栽在游街上头了,他这儿子一点毛病都没有?大人,别的不说,这位顾大人因私废公,自私自利,这却是没错的了。”
卢斯这其实也有些强词夺理了,顾烨老娘那件事,只能说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巧合。
不过他后边那句话说得没错,因为这件巧合,把所有武人都怨恨上了。现在更是已经疯魔了,丢失的军粮和失踪的近万条人命,到现在还一点影子都没有,更要命的是,还不知道干这事的到底是蒙元,盗匪、自家人?闹不好整个蒲云州就都要沉沦在战火中。
“且让我去与他谈谈吧。”胡大人叹气。
这回有他和周安,城墙上反应倒是也快,直接就放下了吊篮,把两人给拉上去了。
两人到半路上,就见着出来迎接的顾烨了。面对他们,顾烨表现得温文尔雅,进退有礼,真是没法想象他做出那么神经的事情来。
等到了府衙,就见花厅里已经备好了酒菜。胡大人和周安当然不是来喝酒吃饭的,刚才在外头不好说案情,现在虽然还有仆役下人在这里,但胡大人也实在是憋不住了:“顾大人,军粮……”
“胡大人果然是衷心臣事,大人放心,这事情,下官已经知道了究竟。”
“哦?”
“分明是那段高德贼喊捉贼!监守自盗!”
“……这如何说的?”刚才正回来的一点印象,随着这两句话,是破碎得荡然无存,胡大人都想直接伸巴掌大人了。
“大人想,粮食没了,人没了,也找不见蒙元之人,那能调动如此多的人手的,除了段高德,还能是谁?”
“真是段将军做的,他何不一开始就栽蒙元身上?”周安实在是忍不住了。
“栽在蒙元身上,那哪里来的蒙元人?他们如何进来的,如何走的?这都是罪过。”
第119章
“那他在何处动手?若是会阳关与放马县之间, 那这一路上多有村落, 怎么半个发现兵马调动的人都没有?要是在会阳关……那会阳关的人就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
“周贤弟不知我们这里的详情,为兄也不怪你。”顾烨很大度的一挥手,“会阳关与放马县之间, 确实村落众多, 但这些村落多是因军屯所立,村子里的人都是军户,会阳关那关城中军户也是占了七八成,这些人的话如何可信?”
“只要是军户话就不可信?”
“自然!”
周安一肚子气,可也知道现在这话没法说了。从根本的认知上,双方就是偏差的。
军户的村子, 固然是比普通百姓的村子更严密一些,毕竟他们每年都要拉出来演武的。可男女老少齐备, 一样是有勤的,有懒得,有聪的,有笨的, 有贪的, 有廉的, 真要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半丝消息都没漏出来?
段高德要是真的把这些村子都弄得如同铁桶一般,那现在造反都够了……
胡大人从袖子里,把圣旨拿出来了:“顾大人,你若是真这么想, 那就朝上递奏折吧。可本官该查还是得查,而且,你们蒲云州的官员还得配合。”
顾烨脸色不好看,但看了圣旨,交还给胡大人,最后还是得说:“本官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大人也没在他们这衙门多呆:“本官去住驿站了,还请顾大人尽快打开城门,关城两天,百姓受不了,也不方便无常司查案。”放下这些话,胡大人转身就走了。
等到了外头,自己马车上,胡大人问周安:“看出什么来了吗?”
周安道:“一开始是生气,觉得这人太不可理喻。后来缓了缓,发现……顾烨把罪名都朝段将军身上栽,这是想把事情闹大了,保住他的官位啊。”
胡大人也不知道是该赞自己的学生看明白了,还是该咒骂那顾烨太丧心病狂了。
“正是如此,要是他把段将军拉下马,那就能说从他上任便认出段将军心含奸邪,意图不轨之类的。到时候,即便他有错,也是小错。咱们这事……得尽快查。”
两人回到驿站,跟卢斯和冯铮如此这般说了与顾烨会面的事情,师兄弟二人也是脸色难看。
“大人,要查清这案子,我们现在依旧只有一条路可走——照着发现粮草的路再走一遍。如今这情况……不如让周兄跟铮哥带着一百五十人,从捷清去放马县,再到会阳关,大人跟着我,则是带着剩下的五十人,从这里去石林县,再去放马县?”
“查案子的事情,老夫不熟悉,听你们的。”胡大人点头,“不过你们俩可得当心,粮队能悄无声息的没了……”
胡大人知道为什么卢斯这么安排,现在时间越发的紧迫,顾烨这样子,必须得胡大人留在这边坐镇,不能离开。只是冯铮一个人去的话,显得不太重视。又因为那边确实危险,才把更多的人手都给了他们。
两边商量停当,立刻就打理好了行囊,连夜离开了。
先说卢斯和胡大人这边,他们是去而复返,这回石林县自然是开城门了,不止如此,县太爷亲自到了十里外相迎。
胡大人没进城,说了句查案要紧,就直接去城外的小驿站了。县官满头是汗,可怜兮兮的,都要哭出来了。卢斯在后边劝:“父母大人无需担忧,并非大人有何不满。只是如今案子紧,能早一日查清楚了,大家都好。”说完了,对着县令行礼。
“不敢不敢!”结果反而把县令吓死,感受跳开不受卢斯的礼。
卢斯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时间又回到过去,胡大人是大人,他是小捕快的时候了,却忘记了他现在也是将军了,这县令却只是个芝麻小官啊。
不过看他客气成这个样子,县令吓归吓,却也明白,人家是真没心思做官场上迎送的那一套虚礼了,便道:“若有什么吩咐,下官必定招办。”
卢斯便问:“粮队来的时候,大人可见过?石林县可征了民夫?”
“见过,自然是见过的!”县令赶紧点头,他敢说没见,那官就别当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县令自然是得忙前忙后的,“我们县征了十五个民夫,还有一辆骡车,他们就在县城外头扎的营,当天下官还从城上朝下吊了吃食过去。”
“朝下吊?”卢斯皱眉。
“这个……”县令苦笑,“知府大人的命令,但凡有……都不让进城的。”
“不,我的意思是,大人你并没跟押运粮草的武官真正见着面,对吧?不只是你,从你这里开始,到放马县,一路上的大小城市都没见着人?”卢斯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忽略掉了一种可能。
“对,不过,我们是见了用篮子钓上来的印信、公文,还有军令的。且他们到之前,先头引路的探马,也说的明白,到的人是一点没错的。”
“他们是夜里到的,还是白天到的?”
“接近黄昏的时候了。”
“那你还能看清人数?”
“人数是看不清,可是火把没错。另外还放了我们征发的民夫下去……”县令不说话了,那意思是,我们的民夫下去,真有什么不对劲的,难道还不会说话?
卢斯却不言,昱朝是能够拿钱赎徭役的,也能让人代服,所以真出来服徭役的,都是最底层的穷苦人家。卢斯刚穿过来的时候,还不算是最底层的人呢,都有夜盲症,这些服徭役的人,身体状况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黄昏的时候,能看清楚一丈之内的东西,那都算好的了。等知道不对劲,早就完了。
那边看似坐在那喝茶,实际上一直支起耳朵听的胡大人,也明白卢斯是什么意思了。茶碗早让他放下了,老大人一脸严峻。
“咱们这蒲云州,可有大的牛马市场?”
“两位大人也知道,蒲云州靠着蒙元,那些鞑靼虽然总来咱们这边打草谷,可养马养牛养羊真是一把好手。也有几个蒙元的部落没那么野,每年都会派点人进来贩卖牲畜……”
“你直接说有不就好了?”胡大人打断了他。
“是是是!有有有!”县令的出汗速度刚刚放缓,这时候又突然开始加剧,“有两个大市场,一个在捷清,一个在放马县外头。”
“那粮队失踪前后,可有大宗的牛马买卖?”
“有!”县令很肯定的说。
卢斯等了半天都没见他说后话,知道这人是被吓坏了,只能无奈的继续问:“在什么地方?能知道确切有多少牛马,是什么人带过来的牛马吗?”
“这不清楚,每年这个时候,还有入秋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会有不少牛马被赶进关来贩卖。那时候,我们这些地方官也会得到些消息,好让下头愿意买得百姓出去买。但到底是谁弄来的,那下关就不清楚了。”
“明白了,多谢大人。”卢斯点点头,又对胡大人示意,表示没什么可问的了。
胡大人这才温声安慰了这位县令大人几句,让他走了。不过县令走的时候一转身,卢斯看他官服已经贴在了后背上,显然是湿透了。
没了外人,胡大人问:“卢斯,你是觉得,这粮食可能不是在蒲云州丢的?”
“还得看看其他地方的情报,如果那粮队没到县城都是夜里,怕是就有六七分的可能了。可惜……时间隔得太长,车辙印早就都没有了。只能让这些地方官问问他们治下的百姓,有没有路上遇见那粮队的,还有到底是个怎么状况了。”
“嗯。”胡大人点头,卢斯说得没错。
“大人,之后我们这些人就得在外边跑来跑去了,要不您回捷清去?”就算都住驿站,但小县城的驿站和大州府的驿馆,那也是不同的。
胡大人摆摆手:“我这年纪大了,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这边青菜豆腐正合我的口味,吃着舒心。”
卢斯一想那位知府顾大人,觉得也是,也就不再催促。
转过天来,卢斯八人一队,放出去了五队人,他们要去走访各县。剩下的十个人,卢斯给胡大人留下五个,带着剩下的五个人,继续按照计划去走那条粮道。
胡大人送走了他们,自己回来在驿馆的院子里打八段锦。正打着呢,这次依然是留下来保护老大人的秦归进来了:“胡大人,外头来了老妇,说是要请大人做主,找他失踪了的丈夫和儿子。”
胡大人停下了动作:“这该让她去县衙告状啊。”不是挂个钦差大臣的头衔就什么都能管的,他们就是来差军粮,也只能差军粮的。
“小人也是这么告诉她的,然后她说,她丈夫就是这回送军粮服徭役的,儿子担心他爹,大半夜的找去的,然后父子俩就再也没回来。其他人都说他儿子怕是被抓了民夫,跟着一起送军粮去了,现在怕是死在鞑靼人手里了。她不信,听说大人来了,就跑来告状了。”
“带她进来。”
“小妇人刘李氏见过钦差大人。”刘李氏就是个愁苦衰老的普通妇人,她进来就要跪下,让胡大人一把给拉住了。
“这位大嫂不用多礼,可不能学那戏文里头的做派。”
秦归拿了凳子过来,让刘李氏坐下,
刘李氏眼角微红,告了声谢,坐下了。
“大嫂可否细说一下你家中之事?”胡大人也没啰嗦,直接开场就问。
“是。”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该到刘家服徭役了,他家贫,拿不出钱赎,也请不到人替,当然就是自己上了。如今这是春夏交替,正是农忙的时候,地里离不了壮劳力,否则那就不是穷富的问题,而是饿死不饿死的问题了。
所以,年长的父亲去了,留下了年轻的儿子。可父亲的年纪真的太大了——刘家父亲娶妻生子看来就不早,儿子到现在还没娶妻,贫苦的生活又将人磋磨得厉害,人至少比实际年龄要衰老十几岁——儿子放不下心,听说粮队到了,躺在炕上睡不着,大半夜就抹黑找出去了,这一找就没回来。
其实刘李氏一开始的简述,跟她后来的详细描述没啥不同的。
“粮队走了,老嫂子可曾找去过?”
“找了!”刘李氏点头,“一大早,我找不见我家栓子,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可这粮队那时候早就走了!”
“一大早……天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