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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鸥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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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节
      十年过去了,我长个了,他没长,但我tm竟然还是没他高,差了快半个头。
      “有三个月了。”虽然我不会抽烟,但我这会儿真的很想来根烟。点燃了按他丫脸上,看他还怎么摆出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
      他淡淡“哦”了一声,将果篮递给我:“那还是你送进去吧,我怕林女士看到我又大喊大叫,太激动对她的身体不好。”
      我看了眼那只奢华精美的果篮,接过向他道了声谢。
      “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护士那里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
      他的手机就在他右手裤袋里,我也不是没手机的野人,互留个电话一分钟都嫌墨迹,他却让我有困难找护士要他的联系方式。
      他表面无懈可击的礼数,与内心恨不得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真实想法之间,只隔着一张惺惺作态的纸。只要一根指头,一句话就可以捅破,但我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笑着应下:“好的。”
      十年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揭穿他,可现在我已长大。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是一张薄得透光的纸,聊胜于无地遮着,也总比直面丑陋的真相强。
      他转身按下电梯键,不是很走心地跟我道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动作间刮起微弱的气流,一道冷冽的香氛扑面而来,皮革混合着檀木的气息,瞬间霸道地占满我整个鼻腔。
      “你就没什么话和我说吗?”
      他偏过脸,视线轻慢地落到我脸上,又轻慢地挪开,停留不过两秒。电梯来了,他一言不发迈进去,好似将我的问话自动忽略了。
      我错愕片刻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没有”的意思吧。
      注视着他走进电梯,在这一方狭小无人的空间内,他像是终于不用再维持人前的假面,露出了些许本性。
      紧蹙的眉眼舒展开来,他半垂着眸,显出一副傲慢至极的样子。任何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会说话的猪猡,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交谈,都已是最大的恩赐。
      刚才天知道他是怎么忍着作呕和我说话的,那对他一定很难。
      一手果篮一手煎饼馃子,我晃荡着回到病房。
      “你就去热了个早饭,怎么还拎了只果篮回来?”我妈停下与护工的交流,拧着眉略带疑惑地问我。
      我将那果篮放到床头柜上,捡了看起来十分可口的香梨出来,打算洗洗尝一尝。
      “盛珉鸥刚刚来过……”
      我话还没说完,除了我手上那只香梨,果篮里其余水果无一幸免,被我妈一把掀到地上,动作快到都能用“迅猛”形容。
      她喘着气,鬓发散乱:“叫他滚!”
      我妈少有失态的时候,如今却不管不顾大吵大闹,对着曾经的养子骂出了“滚”字。
      第2章 觊觎已深
      弯腰将滚落一地的水果一一捡回篮子里,我劝哄着她道:“别生气别生气,他已经走了。不想吃水果,吃我给你买的煎饼果子吧,那个好吃。”
      她紧紧攥着手下的被子,眼珠因愤怒微微突出,显得一双眼大到有些可怖。
      “他就是个扫把星!吸人血的臭虫!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果篮放在地上,我坐到床边,充当完美听众,听她极尽所能地用一切恶毒的词汇咒骂盛珉鸥,没有插话。
      我从不知道她这样会骂人,骂得还都不重样。看来这些年没少骂,都已经是熟练工了。
      护工在我妈声嘶力竭的诅咒中露出不及掩饰的震惊神色,她以后怕都不会再说林老师是她遇见过的最有气质的临终病人了,这会儿的林老师实在没啥气质可言。
      回去的路上,公交上仍然没什么人。我怀里抱着一篮水果,骗我妈说要拿去扔了,其实是要拿回家自己吃。
      这一篮少说几百块,扔了多可惜。
      望着窗外飞速划过的风景,我的思绪不禁飘荡开来,从我妈飘到未来,又逐渐落到今日久别重逢的那个男人身上。
      盛珉鸥被我家收养时才三岁,收养原因不外乎那一个——我父母生不出。
      但就和许多生育困难的家庭一样,好不容易思想准备做足,决心领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回来养了,偏偏自己就能生了。
      还没来得及给盛明鸥改名字,户口手续才刚办妥,我妈就检查出来怀了孕。
      当时她就想退养,但我爸不同意。他心疼盛明鸥,不忍对方小小年纪受二次伤害,并且固执地认为,是盛珉鸥这个送子童子的到来才让老陆家得以开枝散叶,若不好好待人家,就要遭逢不幸。
      我妈虽然不是老师,但也在小学做了那么多年财务,同事邻居见了都要客气地叫声“林老师”,多年深受现代科学教育熏陶,根本不信我爸那套封建迷信理论,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差点还闹了离婚。
      可说到底两人感情并没有问题,只是彼此少节台阶下而已。眼看无法收场,这其中也不知两人是怎么沟通的,反正最后我妈退了一步,将盛珉鸥留了下来。
      但也就此,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与其说他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不如说他是个寄人篱下的暂住客。我爸还好,我妈态度尤其明显,根本没把他当儿子,至多只是一团有名有姓的空气。
      小时候不懂事,我还曾为了母亲无限偏宠于自己洋洋得意,拿她只给我买的蛋糕玩具在盛明鸥面前耀武扬威,问他想不想要。
      盛珉鸥总会面无表情看着我,墨黑的瞳仁格外深格外冷。看到我怂,自己献上“孝敬”,他又会毫不犹豫告诉我他并不喜欢,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长大了才觉察那会儿自己多傻比,盛珉鸥看我,必定也跟看傻子差不多。
      他讨厌我,我感觉得到。
      每次我同他撒娇,和他说话,我都能感觉到他隐藏良好的排斥,久了就有些怕他。
      他并非对我没有笑脸,只是他的笑永远无法渗透进眼里,像是带着一张故作和蔼的面具。对我所有的友善亲厚,不过是为了讨好这个家的大人,让他得以有个栖身之所。
      这份“讨厌”在小时候或许还模模糊糊分辨不清,但在长大后,在这十年间,已被我逐渐参悟明了。
      十岁那年,我家里出了件大事。
      我爸下班回家路上遭遇车祸,被一辆集卡连人带电瓶车卷进车轮下,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伤口太深,失血量太大,神仙难救。
      弥留之际,我爸拉着我妈的手,让她发誓一定会好好抚养我们长大,特别是盛珉鸥,要供他上高中上大学。十几年夫妻,他实在很清楚我妈的德性。
      我妈虽然心里不愿意,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那个时候也只能点头答应。
      自此她孤儿寡母,带着一个拖油瓶,对盛珉鸥更是漠视嫌恶。
      盛珉鸥高中寄宿后就很少回家了,只有过年和我爸忌日才回来,寒暑假都会在外面打工。
      高三那年开始他就不怎么问我妈要钱了,靠着打零工赚取生活费和学费,大学还申请了奖学金。而我和他本就不怎么亲近的关系,也在他搬离家里后变得更为淡薄。
      我高一时,他已经大二,在清湾市最好的大学读法律。回来的更少,往往只是马虎地吃顿饭便匆匆离去。
      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拿各种早已烂熟于胸的题目出来向他请教,好叫他在家里多待上片刻。
      他为我讲题时,我总喜欢注视着他的侧脸,看阳光洒下来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自眼底投下浅淡的阴影。
      每每此时我都要叹服他的好相貌,纳罕他的亲生父母是不是傻子,不然正常人哪里会将一个如此漂亮健康的孩子丢弃。
      那时以为心中浓郁得化不开的向往,不过是自己对兄长的依恋,一种父爱缺失的表现。
      直到,齐阳的出现。
      他纠缠盛珉鸥,渴求盛珉鸥的目光,贪婪又下作,和我曾经在镜子中见到的,属于自己的倒影简直如出一辙。
      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浓烈的情感,化不开的向往,不过都是欲望的驱使。我对盛珉鸥觊觎已深,才会想要紧抓不放。
      这十年我想了很多,其实本质上我和齐阳都是一样的人,沉溺于悖德之情,不甘被盛珉鸥无视。只是他更过火一些,越了我的线。
      在牢里时,犯人大多冷漠,但时间久了,也总会处出几个关系不错的来。
      67号监室里,我与三个人关系最好——三哥、猴子,沈小石。
      这几个人比我晚进来,却都比我早出去。
      三哥真名魏狮,为人豪爽,瞧着五大三粗,却很有经济头脑,进来时手下已有数家按摩店经营,小弟无数。
      我闲来无事问过他进来的原因,他一拍光头,把那害他判了五年徒刑的家伙骂到了祖宗十八代。
      这事说来颇为戏剧化。他那按摩店逐日扩大,三教九流都要拉拢应酬,有一位道上的大哥,若是搭上这条线,按摩店的生意便能高枕无忧,睁着眼也可日进斗金。
      他与他那好兄弟兼生意伙伴一合计,想出个办法,请大哥去赌城赌一场,赌到尽兴。赢了全是大哥的,输了就他和生意伙伴对半承担。大哥开心了,他们的生意也好做。
      去时说得好好的,一伙人兴致高昂,谁想大哥是个千年难遇的大霉手,越输越多,最后输去了几千万。
      几千万对于魏狮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数字,手上全部现金掏出来,还要赔进去几家店。但大哥这条线稳了,再赚回来也不是难事。
      坏就坏在他那位好兄弟,翻脸不认账,不肯兑现去时的口头承诺不说,还将赌城之行全都怪罪在魏狮头上。
      魏狮一个人付了全款,忍着脾气回了国,越想越气,几天后的半夜突然跑到他那兄弟家,将人绑了塞进车里运出了城,载到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狠揍一顿,之后又将车开走变卖。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非法拘禁加侵占他人财物,最后他被判了五年。
      “你说我倒不倒霉,遇到的都什么狗屁东西!”他英武的长眉倒竖着,胳膊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因他绷紧的肌肉而呈现出几分扭曲,脸部陡然变得阴森起来。
      我拍拍他的肩,无以安慰,唯有将自己的事说出来,让他乐呵乐呵。
      他听完了震惊地看着我,半晌冲我竖起大拇指。
      “一山更比一山高,你遇到的更不是东西。”
      我莞尔:“谁说不是呢,所以你也不是最倒霉的。”
      那之后,我俩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同病相怜的病友情,在牢里互相关照,出狱了也彼此照应。
      重获自由那天,是他和沈小石两个一起来接的我,不仅为我接风洗尘,还让我去他新开的一家当铺做经理。
      我一听“经理”这官挺大啊,就问他管几个人。
      他灌了一大口冰啤,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个,一个财务,一个伙计。”一指旁边沈小石,“这是你伙计,财务明天你上工就能看到,是个美女。”
      有生意经的人,怎么都能东山再起。魏狮出狱这几年,不做按摩店,开了两家当铺,经营得风生水起。要我管理的是连锁的第三家,规模不大,正缺个信得过的人照看。
      “我什么也不懂,你一下子让我管一家店,我管不来。”我直言自己没这本事,想要推辞。
      除了嘴上说的这一原因,还有就是我妈的病。最后的日子里,我想多陪陪她。
      “你什么也不懂,没学历没经验,过了我这村,你哪里再去找合心意的工作?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妈,这样,我给你先报个班,你去学一下怎样鉴别那些珠宝首饰。上完这些课少说要一两个月,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来我这边上工也不迟。”
      魏狮看着粗糙,说话却是滴水不漏,做事也贴心。我再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
      也还好我没拒绝,在“象牙塔”里住的久了,外面的物价远超我想象,连煎饼馃子都涨了价。
      我妈知道我这么快就找到工作后十分高兴,还笑称可以不用担心我以后挂饼而亡了。
      她要是看到我叠被子那利索劲儿,怕是早就能打消忧虑。
      所谓的鉴宝课程并不难,至少比高中课程简单多了。主要是教人如何快速鉴别那些名表名包、真金白银,偶尔老师兴致上来了,也会讲讲国际上的奢侈品潮流。
      总的来说,潮流就像人来疯,来得汹涌激烈,退得默默无声。
      课程在三周前全部结束,学校像模像样给了毕业证,老师还为每个学生写了未来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