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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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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节
      白倩瑶的脸上露出了怀念表情,“是哦,去年我还答应他,等你们搬家到北京,春天一到,我就带他去奥林匹克公园那边放风筝,放最大的风筝,让全公园的小孩都羡慕死了那种,然后我们就去买五个球的冰淇淋,偷偷吃,不告诉你,不然你该不开心了。”
      一长串话说完,又是一口重重粗气。
      病房里忽然沉默许久。
      末了,白倩瑶从被窝里伸出手,摸过身前小桌上,那本名为《鲸鱼》的和风绘本。
      她笑着,看着封面上那头配色灰暗的鲸鱼,喃喃说:“快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春天了。”
      ——“但是啊,青青,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觉得,原来等春天是这么难的事。”
      它好像永远都不会来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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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64
      白倩瑶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并非一无所知。
      在过去十几年切身的安逸与痛苦中, 她早已比任何参与诊断的医生都更准确的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是故,到真正需要接受“命运审判”的这一天,也比任何人都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短暂的落寞一闪而过后, 她反倒冲卓青咧嘴笑笑:“放心啦, 青青,刚才吓你的,我怎么会等不到春天?不说别的,就是等到年初, 宋致宁和桑桑结婚,我可是还要递一个大红包的。”
      卓青手中动作一顿。
      白倩瑶却恍惚浑然不觉般,兀自挥了挥自己无力的拳头, 嘴里咕咕哝哝:“……想想就觉得血亏, 那个该死的宋致宁,我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跟他打赌, 现在竟然让他赌场情场双得意,还敲了我一笔,啊啊啊!”
      她脸上神情, 话中语气, 都分明与当年朝气四射时别无二致。
      可那些同样写在脸上的衰残和虚弱,又是那样无从遮掩。刻意扬高的声调,亦在短暂的高昂过后, 与“嗬嗬”的气声一起, 陷于真实的窘境。
      卓青无从想象她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在数日前, 不管不顾的拦在了程忱面前,为她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孤注一掷爱着的男孩捍卫心头挚爱。
      即便那个挚爱的位置从来都不曾留给过她。
      即使这样的自我牺牲, 从不曾换来半个“唯一”与浪子回头。
      ——可偏偏最无奈是,人生这么短,哪里还有第二个奋不顾身的十五年呢?
      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才觉得更不值得。
      白家的掌上明珠,曾是大院里出了名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没了活泼的力气,才终于难得安静温柔的笑着。
      末了,喃喃说:“又是放风筝,还要给红包,这么一想,要是真的过不去这道坎,我还真是对不起很多人诶。”
      一语落定。
      她那过分纤瘦到、几乎像是只布了一层皮的指骨,却复又孩子气地摸过卓青的手,抵在额间。
      许久,也只说了一句:“……但最对不起的,还是你和我爸爸,对不起,青青,一不小心,就把这辈子过成这样了,对不起啊。”
      对不起,明明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护我的梦想,让我的人生不至于狭隘到除了爱情别无所依,我也有努力活得开朗乐观,可是三十年了,最最努力,也只能演到这样为止了,可不可以原谅我?
      对不起。
      明明可以更好的生活,可是自作主张的选择了这样的活法,可悲又可怜的离开世界时,或许会让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的你流着眼泪痛苦不已,可是,拜托了,至少,不要记得我这幅样子。
      卓青死死地反攥住她的手,除了一语不发的忍泪沉默,竟连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哪怕分明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可是她们之间,终归是,什么都不用说。
      所以最后,最好是笑着。
      白倩瑶说:“不过,我真的觉得我够幸运了,这一辈子,有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也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过。还有小谢,他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努力投入过什么恋爱啦,但是已经提前迈进‘有孩一族’喔,真的过得很开心,我们小谢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以后,也会健健康康的长大……”
      白大小姐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傻笑起来。
      耷拉的面皮微微抽搐,黯淡无光的眼神却迸发出光亮,“别说像我们青青了,就是长得像纪司予,一定也能大杀四方喔,会有很多小美女爱上他吧!就像我说的,比江直树还江直树,要不就比……哇!道明寺也可以啊,只要不是西门就好了。”
      她咯咯直笑了好半会儿。
      末了,又眉心一拧,“只可惜,小谢才六岁呢,六岁的孩子,太容易忘记小时候的事了。或许等到他长大,已经不会再记得我了。”
      为此,白倩瑶留给卓青的【遗愿清单】里,首当其冲的第一项,还真就是好笑的——【防止小谢失忆大作战计划】。
      作为白家独女,她名下资产确实数不胜数,但于父亲,她终究心有亏欠,故而在白家所得到的一切财产,自她离世后,都将物归原主。
      但是在做演员时期留下的,约莫两百三十万美元的积蓄,却被她一分为二。一半留给父亲,一半,则留给尚未成人的小谢。
      其中包括小谢未来每一年生日的礼物,带回家来第一个女朋友的红包、娶妻生子、买房成家……每一件人生大事,都要像是她从没有缺席过那样。
      这一笔钱,在她的遗产说明中分门别类,唯一的共同点是,全部委托给卓青,在适当的时候加以转交。
      到这时候,白倩瑶还不忘记开玩笑:“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钱啦~对于纪家那样的家庭,只是九牛一毛一丢丢,但是如果在这世界上无牵无挂,死的时候,连遗产交给谁都没有着落,也太可悲了吧!——所以青青,就当帮帮我,不要拒绝,不然的话,赚了钱没花完,我可是死了都不会瞑目的哦!”
      照顾了小的,相对应的,【遗愿清单】第二项,则是希望在她离开以后,卓青能够在逢年过节,阖家团圆的时候,不要忘记了孤零零的白家老爹。
      “虽然我爸那个人,就算不管他也能过得很好啦,他的酒局可比好多好多年轻人都多,身体又健朗,现在还能做十几个单杆呢!——可是呢,等到他七老八十了,喝不动酒了,老伙计们都走不动了,我想着他一个人,要是得了什么老年痴呆症啦、什么中风啦之类的,一个人在家得多可怜啊?”
      “……说起来也丢脸,别的事我都不哭,但是想到这件事,青青,我还是偷偷哭了好几回。本来中国人,就是图一个养儿防老,可我没能等到他老,就先变老了。我看着老爹在医生面前哭得啊,我很少看见他掉眼泪,除了我妈死的时候,这是头一回。我一直说自己不怕死,只要漂漂亮亮的活着,二十年不亏,三十年赚了,可是到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糟蹋自己的命,伤的最深的,是我爸爸的心。我很怕我走了以后,他没有依靠,没人送终,我对不起他……所以,青青,如果我不在了,拜托你,就装作我还在那样,过年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祝他新年快乐,生日的时候……他的生日是十月初六,帮我转告一声,让他每年每年都要少喝点酒,好不好?”
      她说得那样恳切。
      说到最后,也是这天唯一一次,卸下坚强伪装,涕泗横流。
      “我知道。”
      卓青没有再说些“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客套话,或是佯装发怒,哭着说“别说这种蠢话,这些事要你来做,我才不做”,逼着她答应好好养病。
      从神经深处泛起的麻木,让人除了最简单的点头和应允,已经无法思考。
      白倩瑶冲她咧咧舌头,做了个鬼脸。
      飞快地擦掉眼泪之后,在卓青耳边,轻声说了【遗愿清单】的最后一项。
      ……
      卓青最终,是面无表情离开的病房。
      离开时,除了手里紧攥了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与她来时,似乎并无丝毫区别。
      只在恍恍惚惚走到电梯间时,又突然停步,扭头朝另一侧的楼梯间走去。
      沉重的防火门一关,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她就站在楼梯交汇的平地处,扭头看向窗外,
      有一瞬间,她几乎很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撕心裂肺的哭一场,很想不管不顾撇开窗户对着外头大喊大骂,就像她无数次的在心底咒骂老天不仁,让从未作恶的人走向痛苦结局,而自始至终从未醒悟的祸害精,却能够遗臭万年般不死不绝。
      可理智偏偏杀不死般,在脑海中叫嚣,狂躁,怒吼。
      她做不成少年意气的小孩,只能在失力前倚住墙壁,从包中摸出手机,拨通了纪司予的电话。
      ——“喂,阿青?”
      那边不过嘟声一秒,便被人接起,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在他出声的瞬间归于寂静。
      她问:“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他答,“还好,没什么大问题,”顿了顿,也问,“你呢?”
      她快步走下楼梯。
      “不顺利,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卓珺算总账了。”
      “……卓珺?”
      “我问了以前在卓家唯一关系好点的老阿嬷,她现在就在九间堂那边,跟卓振伟谈事,我现在过去找她。”
      这显然和他们最初约定的【冷静】、【好好商量】背道而驰。
      可纪司予并没问她突然这样爆发的原因,也没有问,为什么不找简桑,而去找卓珺。
      “去吧,注意安全,”沉默片刻,只在电话那头,轻声说:“兴风作浪也没事,不管什么烂摊子,我会帮你收拾。”
      这会儿倒轮不到“纪小穷”出场了。
      该出场的,而今是无需遮遮掩掩的顶天立地、雷厉风行,更是屹立顶端,说一不二的底气。
      卓青轻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却在走到一楼、即将推开最后一扇门的瞬间。
      【“口意!妖怪!”】
      她倏然僵在原地,霍然回头。
      背后,恍惚还站着七年前,那个穿着粉白洋装的小公主。
      虽是小公主,却会为了自己佯装摔断腿的糗事回国,走进病房,一惊一乍地逗人开心,也飞也似地跑来将她抱个满怀。
      或是记忆中的更远更远之前。
      那个抱着薯片嚼吧嚼吧的小姑娘,走向默默坐在一旁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开朗地,这样自我介绍说:“你好啊,刚才听你说,你的老家在湖州,我也是诶!我叫白倩瑶……你要不要做我的同桌啊?”
      这中间,隔着长长又长长,永远也无法回头的十五年。
      【你知道吗,青青,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坐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城堡塔上,那里很漂亮,天上是棉花糖做成的云,海是我最喜欢的橘子汁,我的城堡,要用巧克力砌成屋顶,每个窗户都是好吃的芝士夹心饼。下雨的时候,天上就会掉好多好多我喜欢吃的零食,我喜欢的话,就能每天每天吃热干面炸鸡年糕和方便面……我好像永远都不用长大,不管吃再多也不会难受,吃了也不会吐,胖了也不会哭。我每天每天都笑很多次,从来不觉得虚度光阴,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的骑士会披荆斩棘地到城堡底下,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对我说,“公主,久等啦,我来接你回家!”,可惜,昨天晚上太冷,我竟然就那么被冻醒了。】
      【很好笑的是,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很多愿望,我都已经实现了。但直到梦醒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所有所有的,最大的愿望,只是和我喜欢的人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到那时候,我不要再假装自己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我也不会那么恶声恶气,不会胆小,不会觉得一切都还有时间,傻乎乎的在原地等他发现。】
      【其实我十九岁那年,回国见到他的第一面,想说的不是“臭小子,看我现在这么漂亮是不是特别后悔啊”,我只是想说,“拜托啦,因为我是这么漂亮的小女孩,也多看看我,比所有人都喜欢我吧。”】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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