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28节
范贞德欹在榻上,哼着咿咿呀呀的音调,“妇人眼光,还用你说?我早急另辟蹊径了。”
“谁?”庄萃袅乐呵呵捉裙到榻上,两个眼像见着活菩萨似地紧盯过来。
“单煜晗。”范贞德将手上的折扇柄逍遥地转一转。
“他?他在京里,向来不大于人来往,能有什么门路?老爷可别是急得没路走。你这里大堆大堆的银子送过去,他什么也帮不上,岂不叫咱们白吃亏?”
“所以说你是妇人之见,为了升迁,满京里谁的消息我不探听着点儿?别说他单煜晗,就是潘懋家里的婆娘今儿穿什么颜色的肚兜我都能打听出来!”
说得庄萃袅千娇百媚地一笑,将他胳膊推一把,“说什么呢。”
范贞德渐敛了笑意,唰一下抖开绢丝扇,扇上满题佛语,却洗不净他的利欲熏心,“他单煜晗能瞒得过京师的眼,却瞒不过我范贞德的顺风耳。你别瞧他对谁都敬而远之,可暗里早攀上了潘懋这棵大树,明上,又十分有远见地攀上花家这门亲事。我范贞德还真是服他了,他怎么就知道奚甯这么个硬石头,能待花家这门远亲如此上心?”
“老爷的意思是,单煜晗早早的就与花家定了亲,为的是攀上奚甯?”
“这小子……”范贞德咋舌不住,满嘴里的赞扬,“这小子真是不简单。他晓得奚甯在朝堂一不帮亲二不扶友,索性来了个两手抓!这些年维持着他洁身自好的名声,面上从不攀权附势,就等着与花家成了礼后,奚甯的眼睛能放到他身上去,他就能一步蹬天。”
“那他又去攀潘懋做什么?”
“他这是首鼠两端,各寻依靠。我看这小子野心大得很,绝不甘就在太常寺当一辈子差,他是想进六部、进内阁。”
庄萃袅冥想一阵,挥扇转过来,“人家怎么样,与咱们没干系,我只问,老爷通了他的门路,升迁的事儿可有了信儿没有?”
“没有我找他做什么?他与吏部验封清吏司高大人暗里打过招呼了,等他升上去,就考核我官绩,提补他的缺,太常寺寺丞。”
喜得庄萃袅钗摇髻晃,“太好了!老爷在那‘和尚庙’里熬了这些年,总算能出头了!”
“别忙着高兴,我有正事儿问你。”范贞德端坐起来,唰地收起扇,“奚府里,有没有可靠的人?为官,重在耳清目明,宝珠没了,如今奚府里打探不着消息,始终不妥。有个人在里头,我总是安心些,省得哪日奚甯查账查到我头上来,我还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庄萃袅笑睨他一眼,“哟,人家查的都是要紧的大官,何至于查你一个‘和尚庙’?”
见他面色不佳,她立时正经起来,“有倒是有,往前时常到那府里去,有两个丫头倒与我说得上话,也拿了我不少赏,使她们盯着些,总是没问题。”
“那你使她们看着些,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回话儿。多长对耳朵,总是没错。”
范贞德笑倚到榻背上,口里又哼起小调,咿咿呀呀听不清,一双权势眼飘到厅外,望断金乌。
月到晚夕,半窗明灭,夜风携带花香扑朔而来,镜中恰有春莺成趣,一个卸妆,一个拆冠,正是梦回海棠好时节。
黄昏韫倩打发人回家传话,该夜就睡在奚府里,洗漱完,便与花绸并头枕在榻上,细说家常。说起她那门亲事,花绸满是叹息,“请期请的是什么时候?”
“五月初六。”韫倩将头发顺到背后,与花绸对着脸说话,口里吐着淡淡兰麝馨香,“就个把月的事儿了,我的屏风你绣到哪里了?”
说话间花绸爬起来,到箱柜里翻了两片卷好的莺色软烟罗铺在床上,“你瞧,绣了两面了,都是双面苏绣。”一面是百蝶,一面是半枝玉兰,“另两片也是玉兰花,绣好了连成一幅百蝶穿花花样,立在卧房里,雅得很。”
“你用大绣架绣的?”
“自然了,这么大一片,绣绷子哪里绷得开?”花绸收去箱柜里放着,一壁扭头,“那卢正元可有妾室没有?”
“怎么没有?听说有三房小妾,年长的四十出头,年纪小的二十出头。”
“那可有孩子没有?”
“有两个女儿。”韫倩拿着扇坐起来,靠在粉壁上,“老早就嫁人了,倒不打紧。只是他没个儿子,娶我,就是在飞鸿寺打的卦,与我八字正配,说我能为他家生三个儿子。话儿说在哪里,回头我要是生不出来,还不晓得怎么开交好。”
花绸抚弄着一把七弦琴,搊弄了两个音,仍旧挂起来,“生不生得了,又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看他先前有房太太,又有三房小妾,近五十的年纪,别是他自个儿有些什么病因吧?”
“谁知道呢?横竖我生不了,世人就都说是我的毛病。”
跳跃的烛光下,花绸迎面走来,带着抹俏皮的笑,“你若怕生不出人说你,我给你出个法子。回头你找个年轻力壮的,与他生了,就当是卢正元的,叫他当个冤大头!”
韫倩一下匍跪过来打她,“要死要死!这种话儿也好说的?”
两个人闹打做一团,日后韫倩回想,倒是一语成梦谶,思来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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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撮合山:即媒人,又称大冰;媒人;媒妁;伐柯人。
第33章 .惜奴娇(九) “让我亲亲你。”……
莺燕横梁时节, 风雨湖畔荷叶初裁,莲花颠似个小蓬莱,墙内飞花墙外柳, 景致顶好, 只是天气渐热,蚊虫难免多些。
奚甯一扬袖,挥散一只芝麻粒大小的飞蝇, 脸上却未有丝毫的不耐烦,笑意里反有些闲情逍遥, “叫下人别处收拾个院儿出来你们住,莲花颠天气一热蚊虫就多。”
他今日穿的件云灰道袍,扎着腰带,头上佩着黑网巾,遮了小半额,没戴冠子, 单用白锦带子缠的髻, 如今刮了胡子, 面上年轻, 却自有云烟松鹤之风。
隔着小炕几,奚缎云在那头还是纳的那双鞋底, 低着脖子, 时不时拿眼瞟他, 偷偷摸摸的, 倒把自己瞟红了脸,“这里住惯了,倒没什么,夜里关了门窗熏上香, 也没什么蚊虫。别处住,少不得又是搬搬抬抬的,多麻烦呐。”
奚甯对她的目光有所察觉,心里像被她两扇浓卷的睫毛扫过,搔得他笑了,“你最怕劳烦人,也罢了。”说着,索性接了她的鞋底来在手上翻一翻,“我瞧还是先前那双,怎么还没做完?”
“我功夫慢嘛。”奚缎云夺回来,音调娇娇地往上扬一扬,又软软地坠下来,自己听见,也臊死人了,红着脸卖力地拉线,“鞋底不好做,费劲。我又不擅做女红,因此慢一些。”
野风入堂,吹得人神魂荡漾。奚甯瞧着好笑,刻意皱着眉逗她,“嘶……你脸红什么?是不是又病了?”
她抬起脸剜他一眼,乌髻里簪有一只孔雀蓝的蝴蝶钿,正衬她孔雀绿的小立领长襟衫,“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散了朝,在内阁拟了些票,没什么要紧事儿,便赶了回来。”说到此节,他把眼不自觉地歪着打捞她低垂的半张脸,声音放得又柔又软,像是哄女儿,“回来看看你,下晌还要出去,见几个云南布政司的人。”
奚缎云止不住翘起嘴角笑,搁下鞋底,另搬了小炉子在炕几上给他瀹胡桃茶,“正趁着你在家,我跟你说件事。上回到乔府去,小乔与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着明年将桓儿与松琴的事定下来,叫我跟你提一提。”
这门亲事大乔在时就有意,奚甯自然无话讲,只有一样,“桓儿这个脾性,却不像我,自小不爱读书。这些时好容易愿意下苦心钻研了,我只怕定下亲事叫他知道,又活泛起来。烦请你回岳母大人,我自然是无异议的,只是想等他秋天考个功名出来,再定下不迟。”
“好,我去回。”奚缎云点点头,提了烧滚的水冲茶,另搁了胡桃仁、红枣,斟了递给他。
奚甯接了,趁势抓着她的手不放,“我瞧你可算胖了些,十分叫我安心。只是我不常得空在家,你若闷,备了车马小轿出去逛逛,不拘哪里,上街买买东西也好。”
二人在外间坐着,红藕单在外头廊下做汗巾子,奚缎云唯恐叫她瞧见,忙把手抽出来,歪着脸朝门口望一眼,收回来嗔他,“我不去,也没趣儿,人家也要说你家里的长辈不尊重,成日在外头乱逛。你若得空,替我在外头寻间好的银匠铺子,我想打顶花冠子绸袄戴。
奚甯几个指头将手心搓一搓,收回去笑笑,“要什么样儿的?”
“银的就成,辫个莲花瓣的,小小的,大了不好看。”
她向来省检,奚甯有些不是滋味儿,没说什么,点头应下,又挑眉逗她,“说话就要过礼了,妹妹的嫁妆,你攒了多少了?”
她像个贼,捂着嘴窃笑,把两个指头竖起来在他眼前比一比,“二百两。”
好不得了的口气,奚甯愈发心酸,抬手将她的指头摁下去,“怎么这么厉害?二百两,都够寻常百姓家里过几年的了。”
奚缎云起先还得意,稍刻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立时把脸瘪下去。寻思着要驳斥两句,又恐话出口,叫他听成别的意思,张罗着添银钱,像她是为着他的钱似的,这倒不好了。因此闭口不言。
她是个穷也穷得有骨气之人,要不是为了女儿,万不肯千里迢迢来投奔别家。他想维护她这些自尊,也不在言语上与她拗,只是拔座起来,独步往卧房里去。
奚缎云以为他进去寻什么东西,未曾留心,正欲拿起鞋底,倏闻他在帘子后头喊:“姑妈,你屋里的线香搁哪儿的?你来找找,我没找见。”
“就在柜子里,一拉柜门就能瞧见啊。”她毫不设防地捉裙起来,迎门打帘子进去。
暖呼呼的太阳从绮窗的棂心格里刺进来,落了一片在油光光的地砖上,屏掩细风,绢布上绣着桃絮点点,杜鹃几声,莺舞红帘。光束里忽有一个影晃过,奚甯不知打哪儿闪出来,一把揽住她的腰转了个身将其摁在多宝阁前头。
奚缎云吓了一跳,失口喊了个音,又恐窗户外头的红藕听见,忙捂了自个儿的嘴,仰起娇眼瞪他,声音放得低低的,“你做什么吓唬人?!”
被风细撩得一膨一落的帷幔半掩着二人身影,奚甯不客气地兜着她的腰,将她往自个儿身上贴,声音也是沉沉的,像是蛊惑,“我该走了,想亲亲你。”
滚烫的气息吐纳在奚缎云腮畔,把她的心也烧起来,像灶上的鱼,死命地翻腾。她抵在他胸膛的双手渐渐松软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扯他两片衣襟,没讲话。
奚甯垂着下巴看看她的手,又看看芍药一片的腮她,故意把脸歪贴得近近的,“成不成?”
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答好,奚缎云只恨不能把眼垂到地砖缝里去,“还问什么?”
可他“呼呼”的吐气,像一阵热浪,把她由过去静似湖水的生活里掀翻。她抬起眼,手攀上他的双肩,垫着脚贴过去轻轻、亲亲地在他嘴巴上碰了一下,“成了吧?”
静默中,她匆匆抽离,就看见奚甯泛起蜜的眼睛,在她的口眼鼻间来回爬个不停,然后便似一阵狂风朝她卷过来,将她抵在多宝阁上亲了回去,“小云,让我亲亲你……”
这可有些不公平,奚缎云睁着一只眼掠过他的肩头,呆呆望着对面墙下一个髹红橱柜想,他亲得比她卖力多了,卖力到舌头像一场海风,席卷了她寂寞空空的唇,有些湿乎乎粗鲁,又有些黏糊糊的磨人,令她连这点受惊出神的功夫都没有了,只想沉沦在他的包围与攻击之下。
大概男人都是如此,奚甯亦难免俗,他像个狂徒洗劫她的唇舌,企图通过狂妄的呼吸的来驯服她。竟管她已经像个兔子一样温顺,但还不够,他要将她驯服成他身上的一根骨头。
她没成为他的骨头,却软了他的经脉,两个胳膊绵绵地搂着他的脖子,不留神就要滑下来。紧锣密鼓勾缠的呼吸里,奚甯趁势就将搂着她腰的手往下滑了两寸。
不妨奚缎云心一惊,身子一颤,将多宝阁上一个早被晃得摇摇欲坠的瘦腰梅瓶给晃了下来。奚甯眼疾手快,拔开了贴在一处的脸,一把接住放回去,垂下眼来,拇指在她红馥馥的唇上蹭一蹭,“我走了,夜里回来。”
说话间果然濯缨弹冠,打帘子出去。奚缎云的心才松下来,又倏见他回来,眼睛里烧着一颗星,歪着脑袋往她脸上亲了一下,“要是二更我还没回来,你就睡,别等了。”
这回是真走了,跄济至廊庑底下,正有一阵湖风由院门外头刮进来,吹拂他的道袍,两只氅袖兜风迎月,诗眼望春半,人间似千年。
红藕原在廊下坐着压一条红汗巾子的边,抬眼他出来,忙起身行礼,又恍见他嘴唇上有些油光光泛红,像在哪里偷了罐蜜吃没擦嘴。
她心起疑惑,偏眼往屋里瞧一眼,不见奚缎云身影,又朝另边卧房窗户上瞟一眼,眼珠子默默转几圈,心里不免慌振。
眨眼间奚甯已走出廊下,红藕也顾不得惊惶,忙捉裙追上去,递上条绢子,“老爷……”
奚甯瞥一眼那绢子,恍然领悟,忙接过揩揩嘴,仍旧还她,“不许乱嚼舌根,也不许告诉表妹。”
“晓得。”红藕谨慎点头,心里记挂太太,不敢多言。
按说奚甯走到园中,正值晌午,赤鸟当空,迎面撞见奚桓闷头过来,像是要往莲花颠去,也不瞧路,低着头,两片嘴皮子碎碎开阖,像是在背书。
奚甯免不得一阵欣慰,含笑将其展臂拦住,“你姑妈不在家,不必去了。走路也不抬眼,这么大了,还粗心大意的。回去睡个午觉,醒了再用功一样的。”
奚桓近些时大有勤学之态,晨起在书斋听先生讲课,偶时与朋友出去拜会饱学之士,除去便整日闷在房中钻研,只抽着个晌午空来瞧花绸。
听人不在家,当下有些失落,朝奚甯回首作揖,“父亲好容易这个时辰在家,又要出门?”
“我比不得你,是个清闲惯了的人。云南布政司有几个官员上京来商谈那边开荒之事,许多事儿要办。”
奚桓送沿途跟送,奚甯回眼一瞥,见他一眨眼,都快与自己齐高,心里有些软,声音亦跟着软下几分来,“你如今也大了,秋天若考个功名回来叫爹高兴,爹许你一样东西,你要什么,只管说。”
正中奚桓胸怀,喜得他眉目染笑,跟在后头窥他脸色,“父亲是说真的?我若是中了秀才,我要什么您都给?”
“大丈夫岂有失言?”言毕,奚甯忽觉着了他的道,吊起眉梢,“得先瞧瞧你说的事儿合不合情理,若是要家里没有的,让我去别处搜刮,那你趁早别想,我先打断你的腿。”
“父亲放心,我要的,家里正好有。”奚桓心内乐不可支,面上不显,愈发殷勤地引着他的腿跨上府门的石磴,“父亲留神脚下。”
“回去歇着吧,不敢劳你再送了。”
奚桓目送他上马车,转背提着就衣摆往屋里跑,回屋里也不睡觉,又卷起书俯案苦读起来。
如今四书五经业已读得滚瓜烂熟,便读起史书政要来。旁人不说,先把余妈妈喜得成日见人就谢神拜佛,直念叨这些年的苦心总算熬出了头,少不得他日与他父亲一般为官作宰。
因此不常进屋打搅,连带一干丫头亦不许进去喧闹,单留采薇连翘二人侍奉。
那连翘,自打到了这屋里,心知是为爷们儿通人事,可来了这些时,都是各睡各的床,奚桓一入帐,便在里头声儿也不吱,夜里连茶也不要一盅。
连翘思来,只怕是自个儿相貌不佳,难入奚桓这锦绣公子的眼,日夜发愁,终愁病了,近日里有些咳嗽。
那咳嗽声细细弱弱地从外间传来,听得奚桓于心不忍,搁下书来招呼采薇,“你去总管房里,叫请个大夫来给连翘瞧一瞧。”
屋里风含花信,采薇正在窗户底下比这花绸描的样子绣绢子,闻言把眼皮一翻,“我的爷,您总算听见了,还以为您的耳朵打哪日起就聋了呢。人为你病了这么些日子,还算您有点儿良心。”
奚桓不过歪在榻上笑,“什么叫为我病了?我招她惹她了?”
“您自个儿摸摸良心,姑妈买她来做什么的?人来了这些时候,您连句好听话也不说,干把人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