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谢青鹤与伏传都已习惯了露宿,熟练地驻车,点起篝火,寻找水源炊水做饭。
两个孩子也早就解放了出来,羊蛋从板车上下来,秀娘娘家侄儿水生也从马车上溜下来。两个孩子介乎懂事与不懂之间,尚且不理解死亡的意义,只管围在秀娘身边,个个都叫饿。
秀娘艰难地坐了起来,想给儿子侄儿讨些饭吃,谢青鹤已招呼两个孩子去拿饮食。
吃过温热的汤饭之后,秀娘也犯愁,晚上降温了,孩子们怎么睡觉?
哪晓得伏传烧了热水,给孩子们洗了脸脚,也让羊蛋给秀娘擦洗了头脸,伸出一只手来:娘子带着孩子们上车休息吧。秀娘现在能走动,伏传就不肯抱她,顶多支援一只胳膊。
板车四面不靠,马车是有车厢能挡风的。谢青鹤与伏传再是伤重,也不至于让妇孺露宿风中。
秀娘带着孩子们上了车,谢青鹤与伏传就围坐在篝火前,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伏传几次欲言又止。
谢青鹤见他犹豫,也没有追问。
时至深夜,谢青鹤与伏传道了晚安,将要打坐入定。
磨蹭了大半夜的伏传才凑了过来,小声商量说:师叔,弟子在安阳是有产业的,要不,在那儿给那妇人找个谋生的活计,暂时安置下来您想要厨娘,弟子以后给您找个大厨啊!
谢青鹤心想,可算没憋死你这个小兔崽子,磨蹭半天,还是开口了。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历的轻快,故作平淡地轻嗯了一声。
谢青鹤出山是为了调查小师弟与魔教勾结之事,本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挑厨娘。
说到底,他若真的缺厨娘,不至于缺上十五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何况,那秀娘到底会不会做饭还是两回事呢大多农妇只会把菜放进锅里浇上一瓢水,那不叫会做饭。
伏传要去龙城赴险,谢青鹤必要跟着。哪有功夫先绕道把把秀娘送回密林?
秀娘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修行的资质,不说寒江内门,外门都进不去,也没送回寒山的必要。
谢青鹤的打算是在民风相对温和的地方把秀娘安置下来,叫云朝一年半载来探望一番。至于秀娘有没有能力抚养孩子,能把孩子养到什么地步,谢青鹤也不可能包办一辈子,顶多是不让她们遭人欺辱、死于横祸罢了。
伏传中午跟他发了脾气,二人约定要分道扬镳。
谢青鹤倒是不着急,反正他会偷偷跟上,暗中保护。不必假扮师叔的身份,或许还更方便。
但是,伏传吭哧吭哧憋了大半天,到底还是跑来跟谢青鹤说软话,暗示要收回分道扬镳那个提议,谢青鹤还是有些高兴。小师弟倚赖我。小师弟想让我陪着他。
虽说身为掌门弟子,老要抱着师叔的大腿不大好。
谢青鹤就给伏传找了个理由,马上就宽解了自己:师弟才十几岁,还可以娇气好几年。
这临近首府,也没什么野物了。还说烤个山鸡吃呢。见谢青鹤没有跟自己计较,也愿意把那妇人留在安阳城,伏传心里高兴,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就想搞点集体活动。
谢青鹤心里也高兴,破天荒地没有专注修行,而是给小师弟支招:这附近必有农家。你拿上一些散碎的银子,去买些农家豢养的家禽,或许比山鸡更加肥美。
师叔也想吃鸡吗?伏传让师叔强行想吃,已经拿了碎银子,我这就去找!
伏传离开不久,故意保持高深模样的谢青鹤就忍不住笑了,别人家的熊孩子可厌可恶,自家孩子闹个别扭都这么可爱搞笑。想着小师弟要吃烤鸡,他也不打坐了,起身削了几节树枝,方便待会儿烤鸡使用。
远处有飞鸟扑簌簌升腾入空,谢青鹤迟了一瞬就意识到不对。
小师弟刚才已经过去了,并未惊动飞鸟。此时惊动飞鸟的人绝不是小师弟!
他选址休息从不在官道之上,大部分追着水源走,基本上距离官道还有半里的距离。这也就注定了不会有人时不时地路经他的露宿点。半夜三更,谁会往这个方向走?
谢青鹤身形如鬼魅般轻灵地凑近马车,轻声道:夫人带孩子伏在马车上,不可起身。
旋即取出了左家兄弟被伏传扣下的佩剑。
半里之外,已传来了弯弓拉弦的声音
箭雨瞬息而至。
谢青鹤直接在马车之前打开了空间,所有射向马车的利箭,全都飞进了空间里。
他释出一部分修为,冠绝天下的轻身术瞬间施展开来,人如夜色中的一缕微光,提纵间就杀向了弓手伏击的方向。
夜色中。
寒光闪烁。
弓手只来得及射出第一轮箭,第二排预备中的弓手利箭未出,咽喉处先喷洒出血箭!
下一秒。
前排不及后撤的弓手,咽喉也都多出了一道口子。
谢青鹤剑出即归。
人已回到了马车之前。
这时候埋伏在四处的杀手也才刚刚突袭至马车附近。
谢青鹤惟恐这群人不小心扑进了自己的空间,倏地将空间收起,轻飘飘地落在马车顶上。
千乘骑?谢青鹤已认出了这群人的来历。
虽然不曾骑马,也不曾带甲,可这群人的队列与招数,谢青鹤在骡马市跟着伏传见了太多次。如他这样的顶级高手,任何招式只要见人使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更不可能认错对方的来历。
前来砍杀的千乘骑见了谢青鹤也很错愕:是燕不切!快寻伏传!
这群戴着口罩、穿着黑衣的千乘骑,居然就真的一哄而散,只留了十多个人对付谢青鹤。
其他人
都去找伏传了。
谢青鹤将长剑下垂,眼底有些无奈。
他刚才已经把弓手全解决了,因出剑极快,剑上不带一丝血腥,清净无比。
大约是这手段已经超出了正常武夫能理解的范围,所以,千乘骑的现场指挥官压根儿就没把谢青鹤当作如何难缠的对手。等到谢青鹤把现场留下来的十多个黑衣人也撂倒之后,那群去找伏传的黑衣人早已四散开去
谢青鹤从马车上下来,心想,莫不是我中计了?那人喊去找小师弟,其实是撤退的意思?
毕竟,谢青鹤只有一个人。那么多黑衣人四散开去,他想追东的,就顾不上西边的。
等到南边宿鸟扑簌飞起,厮杀声响起,谢青鹤才知道对方没那么聪明。那么多蠢货是真的撂下他是去搜小师弟去了前面又是放响箭又是放烟花,四面八方的黑衣人都往南边跑。
谢青鹤有心去支援小师弟,这不是刚才黑衣人是以马车为中心,四散寻找的么?
他若是抬脚跑了,其他几个方向的黑衣人要往南面支援,至少北面的黑衣人要去难免支援,不也得路过马车?马车里还有秀娘和两个孩子。谢青鹤也觉得带着妇孺颇为拖累了。
他持剑守在马车附近,将路过的黑衣人尽数留在现场,还数着数。
他的记性很恐怖,那一批黑衣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几个,他这会儿全都记得。
算着差不多都跑没了,谢青鹤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马夫周围打开了空间入口。又叮嘱秀娘不要乱动。这才提起小师弟的长枪,朝着厮杀的中心飞掠而去。
远远看见人群聚集处有血肉横飞,小师弟大约是抢了黑衣人的兵刃,腾挪间火光飞溅。
伏传!谢青鹤招呼一声,将长枪掷出。
那小孩手里还抱着两只肥鸡,杀得满脸是血都没撒手。
所有黑衣人都看见了从谢青鹤手里飞出的长枪,一路上无数人都想拦住那柄枪。
伏传手中无枪,兄弟们都杀得如此艰难,若他长枪在手
然而,枪就在那里。
无论多少刀剑试图阻挡,都被枪尖倏地穿破。
伏传心中一喜,直接就把手里抢来的苗刀扔了,腾空跃起,指尖够住了飞来的慕鹤枪。
与此同时。
谢青鹤听见极其恐怖的一声箭响,提醒道:冷箭!
一支精美冷峻的白羽箭,倏地射向伏传背心。
伏传刚刚拿到了慕鹤枪,正在下坠的同时,根本无法及时反应。
这一支箭的时机来得太巧,箭势又太过凶狠,伏传很难完美规避。谢青鹤距离太远,运极轻功也赶不及那支箭,只得再次掷出手中长剑可是,谢青鹤心里知道,不够!
那一只箭,太强。
他这把剑投掷出去,势力渐衰。
剑虽赶得及阻止那支箭,却很可能没有能力阻止那支箭。
谢青鹤只得再释一部分修为,指尖捏诀,眼中飞出一道寒光,追着飞出的长剑贯入,霎时间,本是凡铁的长剑绽出能斩云气的神光,气势宛如神至,咔嚓截断了即将触及伏传背心的长箭。
剑气!伏传吃了一惊。
伏传身边的黑衣人也都被剑气所摄,有了一时的胆怯与僵硬,无法动弹。
谢青鹤收回剑气,噗一口鲜血喷出:伏传,他射不了第二箭,拿下他!
是!
伏传也顾不上肥鸡了,甩手一枪将身边的黑衣人刺倒,朝着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亲眼看见师叔喷出一口血,莫名心焦如焚。师叔身体不好,师叔一把年纪了。我要拿下那偷袭的箭手,把他千刀万剐,不,先叫他给师叔磕头赔罪,再把他千刀万剐!
愤怒中的伏传杀意全开,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人与物,都被他一枪横扫。
等他循着冷箭的方向,找到箭手伏击的位置时,早已空无一人。只看见天上飘着一架飞鸢,已飞出去起码十多二十里了伏传打了个寒噤!
飞鸢。
怎么会是飞鸢?
第44章
没追上箭手,伏传又匆忙杀了回去。
他不知道师叔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日常沉重虚弱是真的,刚才吐血也是真的。背后还有漫山遍野的黑衣人潜伏在夜色中,只怕师叔受了伤会吃亏。
远远地看见谢青鹤靠在树边,右手持剑,看似轻佻地招架着潮水般涌去的刀剑。
剑术极精妙。
可伏传怎么看都觉得师叔体力不大好,随时都会将手垂下。
这让伏传心中焦急,狂奔着一枪拄地,枪尖倏地震出一道诡光,裂开了大地。
六寸宽的裂痕蜿蜒向上,与裂痕相近的黑衣人尽数被震飞。那裂痕竟然还会转弯,喀嚓喀嚓裂至谢青鹤斜倚的大树旁,倏地转了个弧面,正前仆后继试图围杀谢青鹤的十数人,瞬息间全飞了出去。
伏传已飞身赶回谢青鹤身边:师叔!
谢青鹤见他嘴角带血,胸膛不住起伏,皱眉道:你还未入道,不要强动枪痕。
伏传抬手将扑上来的黑衣人刺死,说道:这就不了。
已经赶到了谢青鹤身边,当然也不需要隔空使出枪痕御敌了。伏传双手握枪,银亮的枪尖带着飞舞的红缨,在夜色中挥舞出两道漂亮的光影,哪怕有千乘骑强攻,也被他这一片枪影捂得水泼不进。
谢青鹤看着小师弟矫健轻灵的身影,说不感动是假的。
那日在骡马市,伏传杀得那样艰难,也从未试图强动枪痕。盖因伏传还未入道,一旦动用了玄池中的力量,很容易给此后的筑基建玄造成遗患。
这地上裂开的狰狞大口,是小师弟透支未来也想要保护他而付出的代价。
伏传越打越觉得轻松。
背后有师叔在,他是不担心的。可是,怎么好像左侧也渐渐没刺来的刀剑了?
他趁着局势不危险,侧头看了一眼。
谢青鹤左手负于身后,捏着一个奇异的手诀,右手持剑,刺死黑衣人就跟玩儿似的。
厉害。
伏传暗暗咋舌,不愧是师父的师弟,姜还是老的辣。
有谢青鹤分担了背后与左侧的压力,伏传只管对付正面与右侧的敌人。
打着打着
伏传发现,咦,怎么右侧的刀剑也渐渐地不来了?
这时候局面就更安全了。
伏传很从容地转过头去,往右边看了一眼。
谢青鹤也不是每次都在,但,右侧敌人攻向伏传时,谢青鹤的身影倏地出现。
他仍旧是左手捏诀,仅以右手持剑御敌这把剑放在师叔手里就跟神器似的,指哪儿打哪儿,但凡出剑,绝不落空。没有浪费一招半式,甚至连多抬毫厘的机会都没有,预判精准得可怕。
伏传都顾不上震惊感慨了,马上扭头回去,把面前的黑衣人刷刷刷连续干倒!
再不搞快点,师叔可能连我面前的黑衣人也要抢着杀光了。
据谢青鹤估计,前来伏击的黑衣人约有近三百人。除却一开始就被谢青鹤刺死的两队弓手,还有二百多人参与了林中的刺杀。而这一场围杀黑衣人并非主角,藏在暗处的冷箭才是刺杀的重点。
冷箭暗杀失败逃离之后,黑衣人也迅速撤退,剩下来的这部分都是断后的牺牲品。
这批人无甲无马,又在林中穿行,本就削减了大部分战力。再者,伏传身边还有谢青鹤援手。
不到半个时辰,留下断后的黑衣人就被谢青鹤与伏传杀了个干干净净,留下满地尸体。
伏传就似出了那口在骡马市苦战的恶气。而且,有师叔援手的感觉特别棒!此战酣畅淋漓!
他意气风发地将长枪甩出一朵枪花,枪尖与红缨上沾染的鲜血都被甩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回过身来,想要恭维师叔两句:师叔好剑法
哪晓得才走近谢青鹤身边,突然被师叔按在那棵大树上,被剑鞘狠狠敲了两下屁股。
他整个人都懵了。为什么打我?
谢青鹤已放开了他,低头在地上寻找什么。
师叔。伏传有几分不服气,见谢青鹤说打就打,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有些委屈,弟子可是做错了什么?
自己想。想不明白去把我的酱油瓶子砸了。谢青鹤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白羽箭。
伏传顿时更生气了。
直到谢青鹤转过身来,他看见了谢青鹤手里的箭支:师叔等等,给我看看。
谢青鹤已认出来,这支箭与杀死刘娘子的箭极其相似,很可能是出自同一人或同一组织。
须知道箭乃消耗品,除了追求射程、准头与杀伤力,还得考虑它的成本造价。许多小国的军队连铁箭镞都用不起,每回打扫战场都要收集失落的羽箭,甚至许多箭支只削尖箭头,连箭镞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