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1)
把野鸡架在篝火上烤着的时候,伏传检查背着的小包,说:肉干还能放几天那还是囤着,等找不着吃的时候再吃。这晒干的米粉要怎么吃?
谢青鹤做了个塞嘴里的动作。
伏传默默把米粉和肉干放在了一起,讨好地说:大师兄,我捡了木耳和蘑菇,还有一些山菌,待会儿我把山鸡的皮都给你吃。
谢青鹤已经放弃跟小师弟沟通鸡皮的问题了:好。
这都五月中了。山里还是这么冷。伏传收拾好小包袱之后,走到谢青鹤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大师兄,你冷不冷?我把外袍脱给你穿吧。
有火呢。谢青鹤也是自幼习武,不说寒暑不侵,体质比寻常人强些,不冷。
伏传扑在他背后,趁机探了探他背心的温度,说:衣裳都吹凉了。
见谢青鹤始终不肯接受自己的衣袍,伏传就站了起来:大师兄,我再去捡些柴。提醒了谢青鹤注意身边的野物之后,也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就翻身奔了出去。
伏传出去了很有一段时间都没回来,谢青鹤知道他想多生几堆火给自己取暖,山里湿润,想要搜寻枯枝是比较花费时间的。眼见野鸡快烤熟了,谢青鹤将串起的野鸡从烤架上取下,竖在篝火旁。
野鸡肚子里塞着木耳蘑菇山菌,竖起来就有汤汁滴滴答答,谢青鹤干脆将烤鸡横在手里。
就这么等了许久,伏传才背着大捆枯枝回来,怀里还抱着一捆。
鸡熟了,快来吃。谢青鹤把烤鸡竖在地上,去接小师弟背上的大捆枯枝。
他也不能说小师弟贪心。但是,伏传背上的枯枝偌大一捆,足有他两个腰身那么粗,沉甸甸地勒在细弱的肩膀上,也就是仗着锻体精妙才没伤了皮肉。伏传放下枯枝就去分篝火,先用脚在地上丈量出距离,再把草丛都踩塌下去,周边挖出隔火带,这才开始分篝火。
你将手洗了,先吃东西。谢青鹤说。
伏传已经麻利地将篝火添了起来,说:大师兄,你坐在这里,不受烟气又暖和。
不等谢青鹤移步,他已经往远处的山溪奔了过去,很快洗了手脸回来,手里还拿着几片洗得干干净净的树叶子,凑得近了,谢青鹤才发现树叶子底下居然还有薄薄的石板垫着。
伏传把野鸡放在石板上的树叶中拆开,先撕两只鸡翅,顺便把鸡皮剥了下来。
谢青鹤:
伏传蹲在地上一通收拾,送到谢青鹤跟前的就是很漂亮的一对鸡翅,一只鸡腿,另有烧得香喷喷的山菌蘑菇木耳若干。底下垫着防烫的石板,绿叶烤鸡搭着素菜,看着没有半点野营露宿的狼狈。
没带筷子。伏传递来一根白玉发簪,我刚才洗过了。
见谢青鹤接了烤鸡赏脸入了口,伏传才回头去抓自己那只撕得破破烂烂的鸡壳,啃得挺香。
大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还是把麦子磨了做面吃呗?伏传显然在回忆当年。
谢青鹤咽下口中的木耳,答道:好。
麦饭太难吃了。伏传抱怨。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蒸煮麦粒直接食用,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从王都回来就做。谢青鹤说。
伏传对吃食的抱怨都是有口无心,吃的时候吵得欢,吃饱了就忘了。
两人年纪都还小,合吃一只肥美硕大的野鸡就饱了。
谢青鹤要收拾残局,伏传说:剩下鸡骨头我扔远些,以免引来野物。谢青鹤要跟他一起去山溪洗漱,伏传又让他坐下看火,将热未热的时候,风又这么大,不看着火说不得就把山烧了。
谢青鹤看了他两眼,坐了回去。
有些事情不想就罢了,突然意识到了,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背过从前的爱人,伏传背他。他给从前的爱人做过吃食,伏传照顾他的饮食。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青鹤觉得自己欠了伏传很多东西,又很奇异地享受着伏传给予他的一切。这对谢青鹤来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隐含着一丝歉意,又有无数的刺激与甜蜜。
他好像更理解自己,也更理解伏传了。对于伏传,也不再是很单纯的心爱。
就像是一直乖乖伏在他身边的孩子,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投入了他的怀抱,与他有了更奇妙的沟通与共鸣。
谢青鹤看着火光中的阴影,默默陷入了这种很奇异的情绪之中。
这么多年来,谢青鹤修人间道,七情齐备,六欲周全,却始终缺了些滋味,不知为何。他如今才慢慢品咂出滋味来,难道是自己刚硬骄傲了一辈子,始终不曾虚下心来,好好接受心上人的爱护?
除了伏传,又有谁肯这么心怀虔诚、不顾一切地对他好呢?
就在谢青鹤走进玄而又玄的境地时,伏传抱着一块大石头跑了回来,说:大师兄,这石头我挖开了可以煮水,待会儿你擦擦脸和脚再休息啊。我去装水,你把石头架一下先烤着?
谢青鹤没有说话。
伏传已经掉头跑回去装水了,他不强求大师兄听自己的安排,他装水之后回来架石头也一样。
就在伏传转身的同时,谢青鹤侧眼缓缓看了石头一眼,石头自动飘了起来,架在了刚才烤架垒砌的青石上。待石头架稳的一刻,谢青鹤才反应过来,也大吃一惊不修之身,如何意念通神?
这种惊讶居然也没打断谢青鹤的状态,依然处在玄而又玄的微妙境界中。
谢青鹤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趁着状态还在,他马上把自己曾经想不明白的复杂道术都拎出来重新思考一遍这种时候,不敢触及经典,只怕影响自己的道基,从此以后堕入偏门。但是,用来研究小法术是完全没问题了,且堪称势如破竹,绝无不悟。
伏传哼着小曲儿琢磨着登云术一步三窜地跑回来,直接就震惊了!
大半个山壁上的树木花草都被拔了个精光,山壁与地面上都写满了艰涩难读的密字,每个字的笔画都像是剑气所刻,以伏传的修为,甚至能看见密字中闪烁出的璀璨紫光。
他感觉到一阵心浮气躁,马上就闭上眼睛,默念静心咒法,口中祝祷:是弟子不知天高地厚,掌门真人谢突然觉得不服气,又把眼睛睁开,谢真人是我道侣,尔等岂敢欺我?
话音刚落,原本张牙舞爪、气焰嚣张的密字剑气就怂了大半,突然又变得法度井然、庄严巍峨起来。
伏传深觉有趣,将手伸出:剑来!
刷刷刷刷刷
镌刻在山野之中的密文剑气就像是一把把利剑,纷纷从刻印中飞出,雌伏在伏传手心。
一把,两把,三把
十把,二十把,三十把
伏传心气颇高,咬牙想要把所有剑气都接住,等手中的剑气积攒到九十九把时,他实在撑不住了,左顾右盼去找谢青鹤的身影:别来了,别来了,不要了。大师兄!大师兄你的剑!
谢青鹤仍在入定状态中,一步步往前走。
草木岩石在他身边翻飞,密字则如剑气一般从他身周不断闪现,镌刻入天地。
隐隐听见小师弟的呼唤,他倏地停住脚步,循声回头。
只见天地间所有的剑气都在朝着小师弟飞去,谢青鹤微微皱眉,疯狂飞向伏传的剑气骤然间合拢为一股,咻地飞入谢青鹤眉心。远在三里之外的谢青鹤就这么出现在伏传跟前。
伏传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依然毫无修为的谢青鹤,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你这是又不小心开始修行了吗?这回修的是什么道?
谢青鹤摇头道:不曾修行。机缘巧合人间道有了进益。
见伏传还是很茫然,对失去的剑气颇为遗憾,谢青鹤解释说:这漫天剑气都是你唤出来的。以你如今的修为,只能控住九十九道剑气。
说着,他将飞入眉心的剑气放了出来:这九十九道剑气就分给你玩儿吧。
给我玩儿?我又不会使剑。伏传嘴里假惺惺地推拒,手里已经毫不客气地驭使剑气在山间穿行,他对大师兄是全方位的仰慕,尽管自己的本命兵器是枪,这些年也偷偷学了些剑术,基本的招式都会,有了谢青鹤的剑气受他驱使,直接就成了大师级别。
当着谢青鹤的面,伏传操纵九十九道剑气使出了自己绝对搞不定的百鸟投林,一时间,满山剑气森森,天河星斗摇曳。
谢青鹤微微一笑。
伏传已经美滋滋地问:大师兄,你看我用得还行吧?
很好。谢青鹤摸摸伏传的脑袋,提醒道,玩一玩也罢了,大师兄的剑气都是你的,只要你修为跟得上,千万剑气都给你玩。
伏传马上保证:不会耽误一心道修行。大师兄放心吧!
他又操纵剑气玩了许久,突然回头问道:大师兄,怎么会突然突破了人间道修法?
这些剑气不能凭空出现,也就是说,它们本来就是大师兄的修为所化。陈丛是不修之身,那么这些剑气也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只可能是入魔世界的修行触动了现世的变化,让另一个世界的本身发生了剧烈的反应,才会把这些剑气带了进来。
谢青鹤说这些剑气是伏传唤来的,伏传不大理解也没注意,直接就忽略了过去。
突然注意到一些从前不曾留心的事情。谢青鹤将伏传抱起,走回唯一还完好的两团篝火之间,将水囊中的水注入石锅之中,又给篝火添了柴。眼前的一切,都是小师弟的供养。
伏传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若是说出来,岂不是逼着你以后都要对我这么好,对我更加好?谢青鹤反问道。
伏传把这句话咂摸了一遍,马上就想明白了,嘿嘿一笑:原来我对大师兄好,大师兄的修行就能有进益?大师兄,你是不是特别心爱我?再也不肯想与我分手的事了吧?
谢青鹤正要反驳,伏传又有些忧心地说:那我不对大师兄好,大师兄不就要溃境了吗?我肯定不会不对大师兄好,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师兄将修行都寄托在此事上总归是
谢青鹤把他放在地上墩了两下。
伏传眨眨眼:我说错了?
我修的是人间道,不是一心道。人间百味,悲喜苦甜,皆可入道。谢青鹤看着伏传带着婴儿肥的脸,万分想不明白伏传的想法,我的道心是天地人间,可谓有,也可谓无。
反而是眼前说得头头是道的伏传,明知道道心不该寄托在某个人身上。
他的道心,却是慕鹤。
那我就放心了。伏传向谢青鹤打包票,我以后会对大师兄更好的。
谢青鹤心中微漾,很想捧着小师弟的脸蛋,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正动意时,伏传手里咻咻咻飞出九十九道剑气,排着队在夜空中纵横飞舞。
伏传毫不知风情无比兴奋地问:大师兄,我这一招如何?请指教。
谢青鹤:
大师兄只想把藏在紫府中的那支大剑放出来,把小师弟的九十九把小剑砍个精光。面上还得温柔地哄着:使得很好。
我也有今天!伏传仗着剑气之利,嚣张得想要飘上云天。
第224章 大争(36)
前后三五里的范围都被谢青鹤镌刻在天地间的剑气削得干干净净,唯独伏传烧起的两堆篝火安然无恙,架在火上的石锅被烧得滚烫,伏传才把水灌进去没多久,凉水咕嘟咕嘟蹿起细泡,开始沸腾。
伏传从小包袱里掏啊掏,居然掏出一小包煎炒过的茶叶,谢青鹤都吃了一惊。
还带了什么?谢青鹤问。
伏传把茶叶洒进石锅,麻利地用树叶卷成小杯子,说:还有大师兄要用的面脂和口脂。
谢青鹤:
两人在苍茫夜色中分享了石锅煮开的茶水,伏传信手招出刚刚得到的剑气,隔着老远将山溪边的石头又削了一块,偌大的石锅就这么盛着水飞了回来。
谢青鹤正要夸他驭剑从容、指尖颇有法度,正往回飞的石锅就啪地摔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伏传讪笑一声,赶忙收回剑气,屁颠屁颠往山溪那方跑。
看着小师弟仓惶遮掩狼狈的背影,谢青鹤也不禁莞尔。
伏传并非主修剑术,今天才学习控制剑气,马上就能隔空以剑气雕琢出石锅,可见天分极高。
之所以会把石锅砸在半路,那就真的是欠练。在修行之上,不管是道或是术,没有长时间的体悟与试炼,天赋只能决定上限,无法维持长久。伏传的主修是枪术,谢青鹤也不大希望小师弟把心思都放在控制剑气上,这是贪慕神通、玩弄外道。
谢青鹤已经告诫过伏传一次了,但看小师弟这么兴致勃勃地玩着剑气,谢青鹤也不想过多管束。
喜欢就玩呗。入魔世界的时间都像是平白偷来的,漫长得没有边际。小师弟想要躲在这方世界里肆意玩耍,谢青鹤也不想板起脸说教,惹小师弟厌烦。
很快伏传就抱着一块新的石锅奔了回来,炊水,投入毛巾,服侍谢青鹤洗脸擦脚。
谢青鹤抱着伏传背来的小包袱,抹着护肤的面脂,伏传半点没歇着,正撅着屁股再次给篝火挪窝。被柴火焚烧过的土壤变得温暖而干燥,伏传把包袱皮铺开,说:大师兄,今晚挤一挤。
谢青鹤不大明白挤一挤是什么意思。他俩年纪都小,身量不高,包袱皮铺开完全够睡了。
准备休息时,伏传就没打算躺下。他盘膝坐在篝火边,让谢青鹤枕着他的大腿休息:我不用睡啊。大师兄挑的地方风气灵秀,又有他指了指前后被剑气削得光秃秃的山壁与山地,剑气纵横,我在此修行大有裨益。
伏传当然不可能在这事上撒谎,单论修行,谢青鹤才是真正的行家。
你这皮囊虽有先天真炁也还是纯阳体,子时与月上中天之时,行功节制些不要贪太阴之精。谢青鹤默许了伏传的安排,叮嘱两句之后,在伏传身边坐下。
伏传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充满了期盼之意。
谢青鹤在合身枕住自己胳膊与小师弟的大腿之间,稍微犹豫了片刻,缓缓靠着伏传大腿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