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8)
顾苹襄闻言脸色古怪,将杏城令看了一眼,再看一眼:你这是想单挑寒江剑派?
剑湖庄庄主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自打有安仙姑的传说以来,杏城妇人都暗中崇拜。消息传得神乎其神,也震慑了不少不贤不肖的男子。一旦将此事真相公之于众,这一批惊惧于鬼神的不贤不肖之徒必然泄愤反制不是今天,也是明天、后天。以梅某一点愚见,此事实与伏师兄无关。
他放下杯子到谢青鹤跟前行礼,恳求道:还请谢真人明鉴,千万不要错怪了伏师兄。
顾苹襄也凑了过去,跟着躬身施礼:正是。谢真人明鉴。
见伏传低垂眼睑略有一丝紧张,谢青鹤起身将他扶起来,捏了捏他的胳膊。正担心自己处事不妥授人以柄的伏传马上就安稳了下来。
处决王老汉的命令,是我所下。谢青鹤说。
县尊大人说得有道理。山下有山下的规矩,我也不能坏了律例王法。此事记在我头上,我也认罪伏法。该下狱我去坐牢,该提堂我去认罪画押。县尊大人,您看如何?
杏城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哆嗦地说:这,这您这又是
谢青鹤也懒得再看他,直接吩咐顾苹襄:就算杏城令要处决我,死刑名单也得上奏龙城。我这里赶时间,偏劳顾督军提前介入,将此案尽早送往龙城审决。
顾苹襄也看明白了,谢青鹤的目的根本不是应付杏城令,而是有心要联络龙城的大人物。
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联络,而不是通过寒江剑派的秘密方式呢?顾苹襄暂时搞不明白,他觉得自己也不必搞明白。这时候只要配合就行了:是。既然本衙亲涉此案,还请杏城县衙出具递解文书,请谢真人往本衙暂住。
顾苹襄也不敢让谢青鹤真的在杏城县的大牢住下,赶忙走程序把人押走。
至于说,龙鳞卫在杏城根本没有衙门,也不可能有关押犯人的牢狱,嗐,随便找间客栈邸店圈起来,老子说它是龙鳞卫在本地的大牢,它就是大牢。不是也是!
不管杏城令吓得脸青面黑,怎么劝说,怎么赔罪,谢青鹤带着伏传出门去了。
顾苹襄更是冷面无情,强行压着衙门差役给他开递解文书,班房被闹得欲哭无泪,说这犯人都没押下来,怎么解出去?顾苹襄就拉着杏城令叫他下关人的文书。杏城令死活不肯:我岂能把谢真人捉拿下狱?这都是没有的事情,你们也不能这么害我啊
顾苹襄冷笑道:你现在倒是知道厉害了?早前还当着谢真人的面指着光头骂秃驴呢?不是你和伏小真人讲山下的规矩王法吗?谢真人跟你讲规矩王法了,你又怂尿裤子了?你不给我弄这个递解文书,信不信谢真人真跑你这潮湿烂臭的大牢里蹲着去?
梅衠是个老好人,和杏城令也有吃了半天烤肉的交情,这时候过来指点:这事想必与你无干。谢真人也不至于和你一般见识。我若是你,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正低头和谢青鹤说话的伏传,解铃换需系铃人。
那边伏传也和谢青鹤说完了话,匆匆走了过来,与三人见礼。
顾大人,县尊大人。我与大师兄商量过了,这递解文书就不必写了,别人不知道皇帝就是束寒云,伏传心知肚明。被二师兄知道大师兄竟在杏城下狱,哪怕是字面上的下狱,只怕二师兄都要发飙,还请两位大人把案卷做实,尽快送去龙城。我来配合过堂,替掌门师兄答话。
这就是把杏城令从中摘了出去,完全变成谢青鹤授意办成的一件公案。
杏城令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样岂不成了被人随意差遣的工具人?真要遵照谢青鹤和伏传的命令行事,朝廷威严何在?本官威严何在?
顾苹襄已经满口答应下来:谨遵谢真人法旨。
四品的武官都跪得这么利索,杏城令弱弱地挣扎一下也随波逐流了:好,好吧。
伏传说要代替谢青鹤过堂受审,杏城令哪里敢审他?顾苹襄也绝不可能坐视此事发生。
三人坐在一起,连文书都没有叫,顾苹襄亲自执笔,把谢青鹤交代伏传的说辞记了下来。
事情经过很简单,谢青鹤听闻王氏父女龃龉,深为王氏女不平,命令伏传帮王氏女复仇。伏传也没有撒谎,老实交代他带着王姑娘去了王家,他切了王老汉的唧唧,王姑娘用金钗捅死了她爹。随后伏传又奉命处死了王氏女,将王氏女尸身火化。
整件事说完之后,杏城令和顾苹襄都很意外。他们都认为王老汉是伏传所杀。
这王老汉是王氏女所杀,王氏女又死于伏世兄之手杏城令觉得,这件事跟谢青鹤已经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了。真要按照他来判决,也就是把伏传和谢青鹤各打几十板子、流徙千里。
顾苹襄再次觉得杏城令脑子不好。你还想把谢真人和伏真人抓来打板子?!
杏城令死活不肯判谢青鹤死刑,认为这判决谁看了都要骂他是昏官。说来说去,最后只好让他挂了个悬案,请求上官裁决毕竟谢青鹤身份特殊,七品小官不敢轻易处置,这也说得通。
伏传代谢青鹤在供词上画押,顾苹襄拿到杏城令的亲笔,也飞快做了本衙文书,命令快马加鞭送往龙城。
这件事办完之后,时候也不早了。
顾苹襄很想招待吃饭,谢青鹤也得招待赶来支援的剑湖庄庄主梅衠,几人便在城中开了一桌。
席间顾苹襄很殷勤地敬酒讨好,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把几个陪酒市妓的活儿都抢光了。确实给谢青鹤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饭毕会账,最终却是梅衠不动声色早早地抢买了单。
庄主含蓄又得意地笑道:我才是地主,哪有叫谢真人、顾督军会账的道理?
谢青鹤不禁笑道:早年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到了此地,也多谢贵庄热情款待。寒江剑派派了人来杏城调查安仙姑的事情,多半都要去剑湖庄蹭吃蹭喝一番。
梅衠是真正的地头蛇,有他在杏城招呼,谢青鹤与伏传也不必再住客栈,直接被安置到剑湖庄某个富商弟子的家中。老头子独居的花园书房被打扫了出来,清静舒适,主要是干净。
家主人来了一趟热情地说了几句话,就被梅衠请了出去。
梅衠自己也没多待,客气地说:您二位好生休息,梅某还得去看看门下弟子们。
谢青鹤再三感谢,伏传将梅衠送到门外,方才分别。
云朝见势不妙,先去找谢青鹤打招呼:主人,仆去看看客栈的马儿。
谢青鹤点头:去吧。
富商家中老人独居的书房安置得非常敞亮,屋内烧着暖烘烘的夹墙,花盆里还有开得火热的各色盆栽,寝房就安置在书房背后,换了一套全新的铺褥,带着刚熏过的香。
谢青鹤看着摆在果盘里的大柚子,闻着清香可人,正动手剥柚子。
伏传送了人进门来,低着头兴致不高,也不见他坐下。谢青鹤抬头正要说话,伏传就跪下了。
行了,多大点事?梅庄主说得有道理。他们生来就握有妇人的生杀大权,被安仙姑压了十多年,这份权力被安仙姑夺了去,不敢施用就算今天不闹事,他日看了县衙张贴的安民告示,知道了安仙姑本就不存在,这股怒气也迟早会泄出来。做坏事的是他们,你为何要心怀愧疚?
谢青鹤已经把柚子外皮杀得干干净净,使力一掰,柚子一分为二,闻着挺甜,来尝尝。
伏传没有起身,低头道:大师兄,有件事不曾与您商议,我便自作主张了。
何事?你先起来说话。谢青鹤给他剥了一瓣柚子,先尝了一口,很甜。来。
伏传几次被他催着起身吃柚子,很无奈地抬头看着他。
谢青鹤只好把柚子放下,擦了擦手,起身问道:你说吧。
伏传就把在河边遇见冯淑娘投河自尽,他又许诺照管所有人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便低下头,很有几分忐忑愧疚:我自知此事与宗门规训不符,我身为掌门弟子也有自己的职责义务,不该轻易许诺他人知道归知道,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一点儿都没想改过,请大师兄责罚。
谢青鹤沉默片刻,问道:你许诺要管这么些事,可曾想过怎么去管?
弟子本来想着能管多少就是多少。不过,今天看大师兄一番作为,伏传不敢抬头,想法却非常地大胆,大师兄已经吩咐三师兄收集龙鳞卫常用的术法,愿以此传世。今日又故意将王氏父女的案子遍传朝廷,弟子以为,大师兄是不是也和弟子有了同样的想法?
谢青鹤没吭声。
伏传又说:世俗之事,当处以世俗之法。寻常世俗天子第一要求帝位稳固,第二才顾得上养育万民。能做得到这两步的帝王,已然是万古不世之君。至于百姓是否忍受强凌暴虐,是否能平安喜乐一世安稳这是连高官贵族都难以奢求的不得之物,朝廷如何顾及得了?
如今二师兄稳坐龙城,第一步是把稳的,第二步也渐见成效。我与大师兄一路行来,只见百姓衣食饱暖,各地商业繁华,坊间也多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奇有趣之物。既然有余力,为何不能更进一步呢?我是这个想法,大师兄也这么想吗?伏传问道。
他抬起头来,恰好看见谢青鹤嘴角的微笑。
大师兄,伏传顺势抱住谢青鹤大腿,大师兄?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么?
谢青鹤含笑点头。
伏传便攀着他一点点爬起来,一把抱住他:那我就放心了!只怕大师兄忙着宗门事务,我在俗务里不得分身,不能旦夕侍奉在大师兄跟前,大师兄又要怪我不肯尽忠。
谢青鹤刚开始还乐呵呵地听着,听到这句觉得味道挺冲:哦,你还挺不服气?
不等伏传说话,他已经低头再次赔罪:前次是我不该训斥你。宽宽心,不要与我计较了吧?
伏传侧头就去啃他的嘴,不喜欢听他赔罪,用舌头轻轻地堵住谢青鹤的齿间,又忍不住抱得更深一些,含含糊糊地亲吻。终于分开了唇,伏传才小声说:我不是不服气。大师兄,我就是太服气了,情知是我想得不周到,怠慢了大师兄,才会一直记得,不敢再犯。
谢青鹤见他乖乖的模样,满眼认真虔诚,没有半点嗔怪戏谑之色,忍不住低头亲他。
二人温存片刻,在榻上坐下。
伏传挤在谢青鹤膝上,两人一起剥柚子吃。
我小时候行走江湖,也曾问过大师兄如何接济天下。大师兄给我写信,叫我多走多看看。
伏传吃着这瓣柚子很甜,就把剩下的留给谢青鹤,自己继续去掰下一瓣:那时候大师兄非但不喜欢我,还特别担心被我缠着,只恨不得叫我走得远远的
谢青鹤反驳道:我并不是希望你走远些。我只是希望你找到志同道合、年纪相仿的朋友,得一份两情相悦的欢喜。为了你好还是厌恶你,这是两回事。那时候我纵然太自以为是,辜负了你的心意,却也从来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苛待过你。
伏传便回过头来,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说:是我说错了嘛。
谢青鹤忍不住追问:你真的觉得我从前让你下山,是厌恶你么?
伏传摇头:我知道大师兄是对我好。但就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怪话。因为受过委屈,因为被那么严厉地拒绝过。他永生永世都会遗憾,年轻时与大师兄错过了好几年。
这些小心思摆在明面上来说,就非常矫情讨厌了。伏传说不出口。
他只能低头赔罪:我就是胡说八道。大师兄恕罪。
好在他不必明说,谢青鹤也领会到了他难以言说的委屈。见他口不能言,只能低头认错,谢青鹤便轻轻拥住他,蹭了蹭他的侧脸耳朵:都过去了。以后师哥会好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伏传眼睫微湿,嗯了一声,也忍不住回身抱住他,沉浸在谢青鹤熟悉沉静的冷香之中,整个人都要痴了:大师兄,我就是胡说八道,你不怪我,还哄着我?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太我脾气会越来越坏的。
谢青鹤不禁失笑:顶嘴都只敢跪着的怂包,你脾气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伏传却痴痴地靠着他,挨着他的胸膛,无比感慨: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是怎样的人,凭什么就能坐在大师兄的身边,睡在大师兄的床上呢?大师兄为何会将头发垂在我的身上,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想来想去
谢青鹤正以为他要说心生焦虑,本想安抚他,哪晓得伏传居然笑出声:就忍不住偷笑。
真开心,哈?谢青鹤也是服气了。
大师兄想必不能知道我的快乐。伏传搂住谢青鹤的腰,再抚摸谢青鹤的胸,能与大师兄结侣,大约是天底下最大的美事。他顿了顿,继续说,能得大师兄垂爱,也是我最大的荣幸。
谢青鹤耐着性子去听他说的情话,想了想,说:我也是。
伏传嗯了一声,并不太能理解谢青鹤说句话的心情,本能地觉得是来自道侣的敷衍。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伏传都比谢青鹤弱上一截。
他不觉得自己能与大师兄相比,与他二人相识的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年少力薄识浅的伏传,永远是承受恩惠的一方,他在被照顾,他在被庇护,他在承受谢青鹤给他的好处和扶持。
伏传觉得,他对大师兄这份崇拜仰慕的感情,大师兄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
谢青鹤歪头与伏传靠在一起,轻轻抚摩伏传的脸颊,感觉到他的温度。
小师弟,尽管这么说,略显自私无耻。但是,与你结侣之后,我确实得到了很多平静,享受了许多你给予我的温柔。你永远都这么仰慕我,敬仰我,他的手轻轻捏着伏传的肩膀,在这段感情里,我拒绝过你,伤害过你,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很稳定的爱慕我特别安心。
我见过惊涛骇浪也有过铭心刻骨,那太疼了。谢青鹤第一次说自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