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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国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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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朝阳宫 4
      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中土第一次知道了在匈奴人的西面,还有月氏、大宛、安息等许多国家,这些国家大大小小,人种各异,习俗不同,丝绸之路开通之后,汉地与西域开始了往来,后汉班超经略西域,辖区有三十六国,其西界及于云岭,云岭就是中原人认为的天边了。其实西域之辽阔,远超中土的想象,在云岭之西,有大夏古国,大夏之西,还有更强大的大秦国,大秦之强盛,远超汉朝;自云岭向南,有疆域广阔立国千年的安息和天竺,向北则是无垠的沙漠与草原,突厥是那里的主人。在这一片远比中土广阔的地域,生活着无数种族和部落,建立了数不清的国家,千年之中,兴起过匈奴、大秦、波斯、柔然、突厥等强国。
      河西走廊不仅是丝绸之路的通道,也是各路宗教与学说的汇集之所,是西域宗教东渐的必经之地,走廊上胡汉杂居,各种信仰异彩纷呈,汉人的儒学、道教,大秦的景教,天竺的佛教,粟特胡人的祆教和突厥的萨满教都曾润泽这里,在走廊上各自拥有不少信徒。
      五胡乱华时,一批中原大儒前来河西避祸,走廊上儒家学风在中国无出其右,大儒郭瑀率学生在临松马蹄寺凿山建窟,修书讲学,其学生刘昞继续光大儒学,北魏统一中原后,请刘昞及其学生上千人到都城重新振兴中原儒学,恢复礼仪。道家也曾深入走廊传教,在武威城北就有道家仙境白云观,只是百年前焚毁,今人不知其名。
      河西走廊上最为兴盛的还是佛教,曾在河西建国的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大凉等,其国王都信奉佛教,甚至把佛教尊奉为国教,著名高僧鸠摩罗什曾在此弘法一十七年,故此走廊上建有大量的佛家寺院,但在走廊上建立的国家,其国运都不久长,匈奴、柔然、粟特胡人、西戎胡人、汉人、吐蕃、鲜卑、铁勒、突厥都曾主宰过这里,每任统治者都想推广自己信仰的教义,因此佛教的高僧、景教的传教士、祆教的祭司四处传教,建立庙宇教堂,争取信众。有时佛寺刚建好,突厥人就打来了,为了不让寺庙被焚,和尚们就蓄发更衣,在大殿里设祭坛,改尊祆教光明神;有的祆教胡天建得高大光辉,信奉佛教的国王就强把半边胡天赐给和尚作道场;很多佛寺里安住着景教徒和祆教徒,有些寺庙的观音菩萨竟是男身,不少寺院的执事之人不仅精通佛法,也研修祆教教义,即是高僧又是祭司,一个大殿里,左面是天主的十字架,右面是祆神马兹达,也不稀奇。长此以往,庙不像庙,观难说是观,所以走廊上的寺庙远不如中原的纯粹。
      阿波大寺处在吐蕃北出河西走廊的通道上,二百年前,往来商旅众多,所以有高僧在此建寺,经过近百年的修建,寺庙规模宏大,香火旺盛,远近闻名,一百多年前吐谷浑赶走了吐蕃人,贸易的通道被关闭,慢慢地也绝了行人,供奉少了,寺里的僧人也就纷纷离开,此时,一个来自中原的道人到了寺里。
      当时中原正处在鲜卑拓跋部的统治之下,在汉中紫柏山上有个道家通玄观,观主宗典道法精深,为人刚直,在当地很有民望,鲜卑人占领汉中后,强行占据民田放牧,一半汉民活活饿死,宗典愤愤不平,举兵起事,但时运不济,义军不到一月即战败溃散,宗典向西逃亡,辗转来到了祁连山阿波大寺。
      宗典当时已经年近五十,他胸怀大志却无力匡世济民,屡经丧乱,渐觉心灰意冷,阿波大寺人烟稀少风景秀丽,很适合清修,于是他就在寺里挂单,寄身在藏经阁,半僧半道,夜晚习佛,白天向仙。阿波大寺处于祁连山深处,寺周林木葱葱雪山巍峨,每天凌晨,寺里还是一片昏暗之时,雪山顶峰已经披上金辉,所以他把雪山最高峰命名为朝阳峰。朝阳峰雪线之下有数个天然平台,宗典常在此静坐,自息了救世之心,他道业精进,修为日深,十年功成,寺里有三个汉族僧人转随他学道,学成后有两人到中原传教,中土的道教此时已经式微,二人稍一施展就挣下好大的声名,不少中原人慕名而来阿波大寺求教,更有著名教派的住持方丈,为证已惑,携带书籍法器前来论道,七八年间,庙里的道人竟然比僧人多出数倍,十多年之后,庙里的和尚只剩下寥寥数人,连日常法事也不做了,但宗典一直不设道场,不建宫观,这里也一直叫阿波大寺。
      宗典仙去前,指定其弟子冉风存继承他的衣钵,冉风存正式开设道场,被众师弟推举为掌教真人,他道法深邃,长于吐纳练气,尤精于内丹之道,宗典曾评价冉风存的内丹之法“逆自然之易,夺造化之功”,远远超过了自己。道家丹法有内外之分,外丹道家注重炼制金丹,服食升仙,内丹则是以身体为鼎炉,以精气神为火候,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得以升仙。内丹之法据说由广成子传下,记录在广成子秘授的《丹经》里,后经汉代之人魏伯阳记述在《周易参同契》中,《丹经》云:“惟道无对,故名曰丹。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冉风存因此把自己创设的内丹修炼功法命名为“清宁生”。自有丹法以来,冉风存是以内丹成道第一人,他的弟子中有三人下山投军,屡立战功,出将入相,威名赫赫,于是有更多的人远来祁连山求道。
      冉风存沿习宗典的做法,不改寺名,不立科仪,弟子们不着道袍,饮酒食肉,不用拜师也不用行礼,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甚至有人在寺门外另建居处,娶妻纳妾,更有一些剑法枪术高手,就在寺中建门立派,称师收徒。
      东魏权臣高欢的儿子高洋听说有这样一个所在,背着父亲高欢,隐姓埋名来到阿波大寺,投在冉风存门下学内丹。冉风存一见高洋就觉得他杀气逼人,自忖终究磨不掉他的杀戮本性,所以就随意传了他几道功法应付了事,哪知高洋天赋异禀,仅凭着几句最普通的口诀就将清宁生练至第八重,临下山前去向师父冉风存告别,冉风存测算他日后必大开杀戒,恐怕连累阿波大寺,就训诫他终生不准提寺院的名字。高洋下山不久就被父亲任命为行军元帅,领兵攻打突厥,他屡屡赤膊上阵单挑敌将,战无不胜,威震敌胆,高欢非常惊奇,问儿子在哪里习得如此好武艺,高洋不敢提阿波大寺,想到寺后雪山名叫朝阳峰,于是就编造出“朝阳宫”这个名字,朝阳宫的故事从此开始在中原流传。高欢死后,高洋建立齐国自立为帝,朝阳宫的名头更响了。
      七十岁生日那天,冉风存指定其最后的弟子魏同继自己为掌教,然后飘然出寺,不知所终。魏同原是河北一书生,性格懒散没有意志,文章不成,年纪老大跑来祁连山学道,先跟冉风存学内丹,受不得打坐吐纳之苦,就转投冉风存师弟吕大恒学符箓,画了一年,被逐了出来,只得再换个师父,一年后又成了弃徒,十年之内,冉风存的师兄弟被他拜了个遍,还是一无所成,最后竟要拜自己的小师弟学剑术,冉风存无奈,只得让他重归门墙,做了排名最后的弟子。
      魏同听到师父指定自己做掌教,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找不到师父,只得硬着头皮披上掌教道袍,他自知难以服众,做掌教不足一月,就把寺中大小事务分派给师兄们,自己跑回中原,整日游山玩水,喝酒赌博,准备老死内地,再也不回寺里了。这年他想回老家代州看看,途中在一个叫周塞的地方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躺在城中旅店里,三日水米不进,眼看就要撒手归去。周塞是边镇,北面不远就是突厥人,当地周姓族人为防突厥侵扰,依山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城池,可巧周塞主人的小儿子周君内查夜时发现了魏同,周君内粗通医术,见他尚有一丝气息,就给他用了几天汤药,哪知他竟然奇迹般活了回来。
      魏同烧得迷迷糊糊之际,恍惚中看见床前的周君内头顶上有佛光,一心认定他是仙人转世,非要拉着他上祁连山学道。周家是当地巨富,周君内英俊勇武,族人敬仰,再说他早已成婚,夫妻和美,哪里会想去深山当道士。魏同死乞白赖住在周塞,天天缠着周君内,鼓吹阿波大寺的种种好处,周君内一时糊涂,答应跟他去阿波大寺看一眼,其实是可怜这老头一年的辛勤口水,想把他送回寺里,省得天天在眼前聒噪。哪知周君内一进阿波大寺,冉风存的弟子们个个看他顺眼,纷纷把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周君内本有慧根,猛地见到如此精深道法,喜之不胜,在寺中一住三年,等他修完《秘藏》八经,道根已深,父亲和妻子再来拉他下山,已是陌然路人了。魏同急不可待地把掌教位子让给周君内,自己每天和弟子们喝酒下棋,乐之无极,寿八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