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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金馔玉不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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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节
      一壁是唾弃,一壁是拥趸,只是不管他名声如何,只要教出的学生名字能真正上榜,便有许多人家争相将儿孙送去。
      高老爷竟能请得动他!
      只是不知换了一个地儿,他这名声还能不能同之前一样响亮。
      他们两人在里头只说了两句话,外间院子里头忽得热闹起来。
      钟应忱送高管家出去时,便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门前,与池小秋说话。
      那姑娘望过来时,钟应忱忙侧过身一避,那姑娘正是隔壁周家大姑娘周惠姐,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不好厮见。
      韩玉娘忙拉着惠姐同池小秋一起往厨下来,麟哥儿依旧在吭吭哧哧啃着自己手里头的糕,已过了这么久,他连一块都没吃完。
      “你这小鬼头,全家找你快将前后翻过一遍来了,你倒在这里玩。”
      惠姐轻往麟哥儿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对着池小秋笑道:“小秋妹子,这次要多谢你了!你送来的那糕,我们全家爱的不行,原说吃不完时便让都吊在篮子里头挂上,别让麟哥儿摸了去,谁知刚往正屋里头一摆,便吃了干净!”
      她将自己拎来的竹篮揭开:“这是我们家才打得谢灶团,阿婆嘱咐我给你送一份来。”
      前几个月里头见时,惠姐还梳着丫髻,素着头脸,一副爽利模样,现已仔细打扮起来,两缕头发打做辫子垂到胸前,一侧梳了个精巧的鬟,上头还插着一个米珠结成的同心珠花,眉似远山,盈盈两目,顾盼间现出少女娇柔。
      池小秋接了谢灶团,一面赞她:“姐姐越发好看了,一段日子不见,可是大变样,越来越会打扮了!”
      惠姐的脸登时羞得通红,竟不好意思去瞧池小秋,抱起麟哥儿便匆忙走了,连池小秋新收出要给她带去的年糕也没拿。
      “你提这个,哪个姑娘不害羞?”韩玉娘瞧着池小秋呆愣愣的样子,摇头好气又好笑:“惠姐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自然要好生打扮了,若是瞧中了人,转年便要下定出嫁了。”
      池小秋将年糕切作一片片,把鸡蛋磕在碗里头打碎,听了不由咋舌:“惠姐姐才多大,这便要嫁了。”
      韩玉娘瞅着池小秋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头直叹气,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便没想过自己以后的着落?”
      “我么?”池小秋停下筷子,细细想了一会儿。
      门外钟应忱停住了脚步。
      “我早便想好了,过年来租上个铺子,等我把手艺学了,便往大江南北都开上食店,让池家招牌挂到各处!”
      韩玉娘头更疼了:“你想得却好,只是可想过没有,你那以后的夫婿,可能准你跑南跑北!”
      池小秋往年糕上挂鸡蛋的手终于一停,又想了一回,混不在意:“若是不许,打上一顿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
      韩玉娘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第75章 除夕夜
      冬至一到, 往后历书便翻得飞快。
      眼瞧着蒸过了猪油年糕,吃完了谢灶团,煮过了香喷喷的腊八粥, 年便近在眼前。
      隔壁周家拿着提盘篮来送年盘, 一打开来, 上面一层竟是两条青鱼,忒是贵重, 韩玉娘推了两回,周大娘却笑道:“还要谢忱哥儿给咱们家写了一副好对子, 两条鱼算什么!”
      要不说家里有个读书人, 就是能有些风光。
      池小秋上街去买年货时,往卖对子的摊前转了一圈,竟没有能看中的, 回去跟钟应忱抱怨:“写的字连你一半都及不上, 倒好意思要这么多钱!”
      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转过头来便见钟应忱已裁好了红纸, 蘸着掺了金粉的墨写出了一副对子, 热闹又好看,连意头都比别人家新鲜。
      方贴了出去, 隔壁便有人家来问哪里得的,池小秋一指钟应忱,狠命夸了他一顿。
      周大娘瞥了钟应忱一眼,悄悄拉了池小秋道:“可能让忱哥儿也给我们写一张?”
      池小秋一时作难。
      钟应忱可从不接这样的活。
      她刚要想法子推了, 坐在亭子里头装着看书,实则正支棱着耳朵听她两人动静的钟应忱忙站起来:“大娘想要个什么样的?”
      池小秋眼睁睁看着, 往常冷淡自矜的钟应忱,这会同周大娘商量了半日对子, 且样样问得仔细,不由大跌眼镜。
      钟应忱近日变得太多,前几日将外头大哭的麟哥儿牵回了家,今天热热切切帮着周大娘写对子,放在之前,他可最不耐烦理这些闲事儿。
      真是怪哉!
      可不管如何,钟应忱这两番举动,倒让周家同他们关系走得更亲近了。
      韩玉娘没能推掉,便欢天喜地接下来,供在灶前,自个又捣了两下头,念道:“年年有余,年年有余。”
      因要接灶,前几天买的竹灯挂这会便已备好了,韩玉娘把锡纸折成纸锭子,中间还加了彩牌方段,上下串成五彩一绺,缠在灯挂上。
      她刚做好,转头便瞅着池小秋把其中一个就要往灶神龛边上悬,她忙急得站起身,连声念叨:“哪有挑灯挂捡着一个挑的,得成双成对才能顺顺利利的,你这孩子!”
      池小秋甚是无辜,只是将灯挂拿下来:“这灯盏子…”
      “呸呸呸!小孩子不懂事,各位神仙老爷可莫要怪,要怪就怪我玉娘…”韩玉娘紧紧张张在灶神龛前叨叨半天,才跟池小秋道:“平时便罢了,过年哪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池小秋想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不吉利的是灯盏的盏字。
      “哪里有这么多忌讳,说话也不畅快。”
      从这以后,诸事韩玉娘都不让她沾手,唯恐她不晓事,说出些什么,难在串门的神仙面前描补,便赶了她出去。
      池小秋悄悄跟钟应忱嘀咕,却听他道:“韩二姨却是为你好,有讲究的人家,忌讳才多。”
      钟应忱见她好奇,便细细道:“譬如火不吉利,凡家中人说话不许带火,若当真起火便叫走水了。凡家中父母祖辈名讳,读书写字时都不许照念。我娘名字里有个容字,若我写字碰到时便要减去一笔…”
      韩玉娘见池小秋又去寻钟应忱,便忙出来唤她:“周家方送来的青鱼你看要养在哪里?可别冻死了。”
      池小秋一听忙去寻盆,钟应忱却往厨房看了一眼。
      本是生在水里头的,冬天腊月里外面结冰都不怕,何曾会冻死。
      韩玉娘分明是不想小秋过来同他挨着。
      池小秋没注意这么多,她见别的插不上手,便又去折腾小齐哥刚打好送来的铜锅子。
      她想了许久大年夜该怎么吃,想来想去,只觉得这样时候合该都坐在一处围着守夜才暖和。若是这边吃着,那边做着,总是不好,再或者这边做着,那边等着,等人来齐全了,菜早该凉了。
      吃暖锅多好!菜蔬肉都一起备齐了,往锅子里头一齐下了,边涮边吃,热闹又亲香。
      池小秋收拾着高家抬过的箩筐,只觉高太太每一样菜像是知道她要打算要做什么菜,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拣了冬笋、萝卜、冬菜、白菜、菜台、茭白、莴苣各式各样的菜蔬,都干净了,切了根,水灵灵摆在小竹篮子里。
      青鱼肉嫩且多,多是大刺,池小秋对着它看上一会儿,从不同地方下了两刀,便整整齐齐将鱼骨剖了出来,剩下两大片鱼肉就在池小秋的利刃之下,化作薄如玉冰纸一片片,用手摊平,盘子上头烧出的满池娇莲鱼纹就俏生生印出来。
      韩玉娘在外头挑上一挂炮竹,天虽半昏暗着,可各家灯火都大喇喇亮着,街上专有官衙的人点上明灯,巡更的加雇了人,连白日里头都有人四处敲锣叫“警防火烛小心”,只因年节里头费灯费油,且又玩炮竹,火星子燎着哪家干草,便是一家子一巷子的事情。
      韩玉娘又去看看屋檐下头接水的大缸,见里头仍旧满着,才稍稍放下心来,外边一声赶着一声叫“火”,实在是听得她难受,只能捂了耳朵全作没听见。
      小秋已经将肴馔菜蔬都准备停当,厨房大条案上摆得满满实实,却还有两三盘平日少见的肉,其中一盘肉色嫩红,筋络雪白,一片片柔柔排在盘中,另外一盘还带着鲜艳血色,韩玉娘问:“这看着像是野狍子。”
      “这两盘是羊肉,这两盘是牛肉。”
      柳安镇多山多水,鱼虾河鲜,山中野味都不难得,唯独这两样少见,逢着年节,价格更是贵上了天。
      钟应忱看着韩玉娘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暗笑。
      她却不知,小秋凡是赚足了钱,眼里的东西便没有贵是不贵,只有能吃或不能吃,抑或是怎么吃的分别。
      冷馔照旧要在灶王爷佛龛前供上一遍,小秋刚要帮忙端盘子竹篮,却让韩玉娘拦了,她悄声道:“年下规矩,这敬给灶王爷的菜不能让咱们端,总得爷们端过去才尊敬。”
      池小秋听了这话,一拧眉毛,显见地生气了:“若说不尊敬,里头的青菜是我亲手洗的,那肉是我亲手切的,灶王爷若嫌弃,自个动手便是了,我自家的菜自家吃。”
      她在家里长大,可从没见女人不能端菜敬神的道理!
      韩玉娘生恐池小秋得罪了神仙,正要顿脚劝她,钟应忱从后头过来,笑意淡淡,从韩玉娘手里接了盘子:“一家有一家的规矩,这样的事合该我们小的来做,哪里能劳烦长辈。”
      不管平日里钟应忱是何脸色,韩玉娘对他总存着几分畏惧,只能眼睁睁瞧着他带着池小秋,两人欢欢喜喜将菜都摆上,自个在边上郁郁坐着。
      她原来在涂家时,虽说处处受挤兑,可要靠她的时候也多,她便也觉得自己有用些,现在跟着池小秋,衣食无忧,大把的时间却不知该往哪里洒。
      烧红了的木炭晃着火苗,将铜锅子里头的水舔舐得咕嘟咕嘟作响,池小秋切的肉薄,只往水里一过,便已经熟了,因此得以边下边捞,麻油、小葱花、椒盐、辣酱摆了许多,想吃什么便自家去取。面前暖锅蒸腾着热气,关上门来时,屋里温暖如春,除夕夜过得暖洋洋。
      池小秋拿了个骰子来晃,几种花样便按点分派,或是猜拳或是行令,轮到钟应忱时,其他三人齐齐沉默,生恐他要人对个文做个诗。
      谁知钟应忱看了骰子一笑:“便与大家说个故事。”
      他手往包子处一指:“且说有盘包子趁着过节时在一处说话,偏又来个米团,其中一个便道,若论材料,咱们也算是亲戚,彼此也该认上一认,识得彼此的名字,谁若认不得了却该受罚。新来的思忖着这一盘子不都是个包子,有什么难处,便道:‘你们都叫做什么?’,只听包子道——”
      钟应忱便拿筷子挨个指着道:“我是个掐着荸荠丁掺着鸡蛋碎虾仁韭菜包子,这位掺着猪板油还剁着肥膘肉丁油菜心豆腐块包子,这个是浸了蜂蜜加了糖桂花掺了红豆沙压着玫瑰酱芝麻碎果仁馅儿红糖包子…”
      他便如念诗一般,名字说的越来越长,听得在座都绷不住笑了,直到听到后头。
      “等那包子说完了,便问米团,你叫什么?”
      “只听那米团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我这名儿也不一般,却是个掺着祁阳红晚米凤台碧粳米济州安城黄粱米松山桃谷平江米函谷奉县竹清米河西中田红白花米…’包子听得慌了,忙打断他道,你就是个普通稻米捏出的实心团子,哪里有这么多样来?”
      “米团道:只许你们有馅儿,便不许我有祖宗了吗?”
      第76章 有意无意
      子时到, 新年至。
      快到时间时,池小秋便扯了人早早在门外候着,只等着时间一到, 便亲用竹竿挑着一挂炮竹, 钟应忱拿着火引子点着捻子, 便站到一旁去。
      近处听来,炮竹声如同滚雷响, 池小秋一只手捂了左边捂不上右边,震得她头疼。
      钟应忱方想要上手去帮她, 只是瞧着池小秋虽嫌吵却还欢天喜地的样子, 又退了回来。
      韩玉娘暗地里松口气。
      最近她实在是如惊弓之鸟,生怕两人半大年纪还这般混着,若让别人瞧了去, 钟应忱撑死落得个风流名声, 池小秋可是个姑娘家,跳进柳江也洗不清白。
      钟应忱眼睛只落在池小秋身上。
      灯挂是明, 她乌黑眸子也是明。
      星火是亮, 她欢快笑靥也是亮。
      韩玉娘看看左右洞开的大门,正要往前去, 把他俩个隔得远一些,却忽听钟应忱淡淡道:“韩二姨不必再去找房子了。”
      韩玉娘一惊,有些瑟缩。
      钟应忱仍旧望着池小秋,话却是说与她听的。
      “我知晓韩二姨所虑为何, 明年小秋便十五了,我与她非亲非故, 总这般住着总是惹人口舌,我已找好了去处, 年后便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