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长生天(下)
追到门口,景年已经钻进了被窝。她走近,俯在她榻前,手背探了探额头,“困成这幅模样,别是生病了。”
“没有……”景年抓住她的手,落在枕边,手指在她手背肌肤上猫咪似的揉捏,“那皇帝老儿下命令要大家五月之前回来京城,一路上马车日夜不停地癫,一个星期了,我就没睡一个好觉,再来一回,恐怕是我要猝死在这里了……”
景年手上动作随睡意缓缓停下,景笙脸颊却更加发烫,可见她一派寻常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又思忖是自己矫情,也讪讪说服了自己过去,将手悄悄抽出来,却在这时她注意到景年的睡颜——
景笙手里动作不禁一顿,细细打量起她来。
虽然眉毛杂乱无章,眼底的阴影也深,但她这位妹妹生了一副细长的眼睛,朱唇皓齿,脸颊瘦削得透出一股子凌厉少年气——忽然她觉得,景年若当真是一位男子,比寻常男子或许更加清俊一些。
“叩叩”两声敲门,景笙吓得一个激灵,忙要抽出手来,手上忽的一紧,景年将她的手钳制在掌中。
“一个月没见,景笙,你不想我么?”
“还是说,你只是需要有人陪伴你,无论那个人是我还是林景轩都好?”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低低的,有一种暧昧的疲惫。但景笙更加听出来的是她话中的委屈,让她呆了一下,坐回榻边。
景年此时闭眼假寐,景笙细细看着她的眉目长睫,手指由眉梢抚到脸颊,另一只手也回应似的回握她。
“如今我的生活除了你还是你,怎么能不想你……”
其实不只是想,景年的照顾已经让她生出了依赖。让她在她离开的第一个清晨,全然不知所措,让她望着空荡荡的府邸,心中跟破了一个洞似的。
她开始后悔那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其实是想跟她一起去看看江南的风光的,可是说不上什么滋味,让她就这么拒绝了。
后来她为了将那个洞填补上,开始没日没夜地织花样,又拉着府上的老嬷嬷学习新的花样,直至天黑疲惫为止,日日如此,直到景轩来看她,日子才算好些。
可景轩景年终究是不一样的,景轩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会向景年一样,那些体贴她,温柔得细致入微,活泼也恰到好处。然即便如此,她仍然时常在景轩身上看见景年的影子,恍然而过,她只得笑自己痴然。
但这些话她不能与景年说,用心藏在肚子而已。
景笙手指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微微收紧,亦将她包裹。
“叩叩!”门外的安兰急了,隔着门低声道:“小姐,小少爷闹着要回去呢!”
“来了!”景笙登时窘迫,要挣脱出来,景年手指一松,反而抓住她的手腕,五指像铁索一样,绑着不让她走。
她在阴霾里缓缓睁眼,“景笙,我好累,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眼神直直看过来,跟火钳一样烫人。
景笙心慌意乱,又看了看门上安兰的影子,不知如何是好。
这厢林景轩在门口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的亲姐来送他,来了气,干脆到林景年的房门口,透过门缝要往里看。
安兰连忙将他拉开,摆手示意不行。
景轩恼羞成怒要抬手拍门,不知想起什么,止了住,思忖一番,拧眉道:“阿姐,我明天再来看你。”
景笙看着门上招手的景轩的影子,答道:“好的!”
“g…哥……”一个“哥”字跟卡在喉咙里的痰似的出不来,他干脆道:“林景年你也是!”
说罢就跑得没了影子。
景笙忍俊不禁,觉得可爱,收回视线才发现景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了。
“我其实从未怪罪景轩,你不必让他如此。”景年睡意朦胧,“出去把帘子放一下,晚上还要进宫面圣,晚饭就不必准备我的份了。”
身后没了动作,也没有声音,景年以为她已经出去了,却迟迟没有听见关门声,回头张望,看见景笙坐在榻边的背影。
一会儿她脱了鞋,掀起薄衾一角,钻进来。
登时林景年睡意全无,机械地往里让。
“你我姐妹有多年没像这样躺在一起了。”景笙平躺下来,歪头看她,温柔地弯了眉眼。
景年看着她,好似陷入一种眩目的迷醉,胡乱地答应:“嗯…是啊……”
“睡吧,”景笙哄孩子似的抱住她,手掌在她左肩有节奏地抚拍。
睡意一下子又窜上来,她的戒心与自制力溃不成军,下意识侧身去抱她。
女子的身体格外柔软,林景年寻着温暖,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
做她妹妹的几年里,她们从未有过如此的亲密,亲密到手掌有意无意滑过她身体时,仅仅是那种被衣服褶皱包裹的柔软的触感都让她像吸了鸦片似的,心神都荡漾。尽管她已然觉察出景笙身体的僵硬,但她依然满足,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沉沉睡去……
在妙州几度濒死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全是景笙。
她突然恐惧死亡,上辈子跳楼的时候也不曾那么害怕。
最终她万幸自己活了下来,万幸万恶的系统给她差遣到这个鬼地方。
尽管妙州的事儿她终究没能告诉景笙。
傍晚醒来,身边已经空了。
天际的晚霞一层粉一层蓝,府里才点起灯,她穿过庭院,看见景笙坐在屋里刺绣,手里拿这个圆绷子,此时晚霞正好打在她的脸上。
林景年恍惚了片刻,又觉得意外,因为自她遇见景笙以来,但凡见她消遣,都在针织。她知道她必定是会刺绣的,这却是她头一回见她穿针引线的模样。
本想打招呼,可她正专注,也不好打扰,便与门边的安兰知会一声,这就入宫去。
人刚一走,屋里的人才小心抬起视线,又看着手里的花样,登时卸了浑身力气,继续引线。
安兰看看两头这二人,眉毛打了结似的,各种为难。
她知道小姐心思本就不在手上,更知道小姐其实并不擅长刺绣。便是平日里遇到烦心事就拿出来绣两针,那么些年了,她总共也才绣齐两方花样完整的帕子。一方是以前读了话本里的情爱,因此也故作缱绻;另一方是与前姑爷大婚初见的第二天,寄以情思,她又绣了一方。后来当了母亲,她便再没碰过这玩意儿。
可……
若当真如此,岂不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