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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碎因宵(伪骨科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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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明暗(长野健次发现男女主真实关
      黎穗之在上海大世界的门前上了电车。
      铛铛两声,摇铃声响,上来一个拎着挎包的中年女人。
      她穿一身素色旗袍,料子颜色有些暗沉发旧,像是洗过许多次,样子也不是时兴的款式,估摸着有些年头了。
      因着天气有些冷,她还在外面罩了层外衫,也是藏青色的,暗沉沉的,发灰。
      没来由的让人想到沪上的梅雨季节,连绵不断的阴雨,湿湿嗒嗒的空气,还有散不开的霉味儿。
      电车里很安静,间或夹杂着几声咕哝,引出来几声低笑,而后散在风里,远去了。
      中年女人捡了一个空位置,坐在了黎穗之的旁边,与她稍稍隔开一点儿距离,不显得远,却也说不上近。
      她从胳膊上挎着的包里拿出一份杂志,是当月份的佳媛。
      封面女郎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女星,柳叶弯弯的细眉,眼尾稍微上挑一点儿,平白勾出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来,让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黎穗之微微偏过头瞧了两眼,那女人注意到,将杂志往她那边挪了挪,黎穗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一站到了,下去了一些人,又上来几个。
      一个身姿丰腴的女人挤了过来,不小心碰到了黎穗之,连声说着抱歉。
      黎穗之和善地一笑,说没关系,自顾朝左移了半寸,给那女人腾出了一块地方,那女人又说谢谢。
      坐过去,杂志里的报道文章就看得更清楚一些,黎穗之继续低头去看。
      这时,中年女人开了口:“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
      有些碎发被风吹得散下来,黎穗之抬手去别,轻轻“嗯”了一声。
      “最近风声实在太紧,联络点遭到大面积摧毁,工作需要暂停一段时间,等待寻找到新的地点与时机。”
      她停一停,抬起头,四下环顾一圈,继续道:“正诚同志的位置暂时空缺,组织现阶段不会联系你。在新的上级与你接洽之前,你只需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明白。”
      霞飞路到了,中年女人提起了挎包,理了理旗袍的下摆,话音沉静:“珍重。”
      黎穗之抬起眼,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石库门的弄堂里。
      那些被岁月渍入深深印记的暗黄色砖墙,看在黎穗之的眼里,有一种沉重的虚无。
      电车角落里的男人收回了视线,压低了帽檐,匆匆下了车。
      日本海军俱乐部的包厢内,服务员引着黎曜因在昏暗的灯光中穿行,拐了两道弯,挑起黑色的幕布,服务员一躬身:“您请。”
      黎曜因挥挥手,服务员识相退了下去。
      他脱了大衣落座,端起手边的一壶茶,徐徐倒入茶杯,看向对面的女人:“怎么约到这儿来了?”
      姚湘晚仰面喝了一口酒:“这儿方便。”
      日本海军俱乐部,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的大本营,混迹其中的黑白两道,亦或是军方人员,在这里达成的私下交易数不胜数。
      大隐于市,放不上台面来谈的东西,放在这里,的确再合适不过。
      黎曜因放下茶杯:“说吧,你的主题。”
      姚湘晚凑近他一些,单刀直入:“我要杀长野健一。”
      黎曜因一惊,看向她的眼眸里,而后惊觉,尽是充斥着的杀意。
      他不解:“特工总部才刚处决了一批,连带着还揪出了潜伏的内奸,你便如此按耐不住?”
      姚湘晚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投来尖锐的目光:“即使特工总部行动处全是间谍,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汪主席效忠,可不是他特高课。”
      黎曜因揣测着她的意思,语焉不详:“杀他,可不是件容易事,一旦失败,你知道要牵扯多少人进来?”
      “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冷冷回绝,“我只要他一个人的命。”
      “你是在反日。”黎曜因压低声音。
      姚湘晚眯起眼睛,挑起眉:“黎长官倒不必给我扣顶这么大的帽子。汪主席尚且与日本方面虚与委蛇,你我只为权力而活,你便如此攀附他长野健一?”
      黎曜因有些不悦,缓声道:“你别忘了,还有特务机关。长野健次比之长野健一,有过之而无不及。谭正诚的事情,你还没领教过他的手段?”
      审讯那日的情形,姚湘晚有所耳闻,长野健次才坐稳特务机关副机关长这个位子没多久,手腕便如此狠辣,也令她略感意外。
      可当下,这些都不重要。
      她整理一番心思,再度凝神:“今日请你来,是与你筹谋,为何我选定你,个中因由,想必我不说你也清楚。”
      黎曜因抿紧嘴唇:“你始终没放弃对我的猜疑,我知道。”
      “可我现在对这些猜测的结果已经不甚感兴趣了。”
      姚湘晚睨着他的眼睛:“我只想你帮我。”
      她眼中恨意未退,反而更甚:“二十一日,长野健一会去参加日军司令部举办的一个高级别会议,回途中会路经司各特路,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黎曜因久未作声,他下意识地陷入无数信息甄别的争斗之中。
      半晌,他抬眼:“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又一次的试探?”
      姚湘晚抽了支烟,指尖半明半灭间,她抬了抬手臂,露出一截。
      在晦暗的光影里,黎曜因赫然看见盘踞在她手臂内侧的那些纷乱密布的疤痕,那些疤痕的纹路各异,还在向上延伸。
      她声音极冷:“身上那些我便不给你看了,这是我的诚意。”
      这让他有些出乎意料:“是他做的?”
      姚湘晚讥诮地笑,不答反问:“做吗?”
      他想了半刻,凛声开口:“线路图给我。”
      姚湘晚挑唇微笑:“多谢。”
      晚上长野健次接了黎穗之去吃饭,一同出席的还有他的两位日本朋友。
      与长野健次交往的这六个月以来,他教了她一些日文,基本的平素对话,黎穗之掌握得七七八八,也能听懂一些。
      佐川清辉与他的女友小林云子早已在门前等候了,长野健次笑着拢过黎穗之的腰,迎着他们的目光走了过去。
      “黎小姐,你好。”
      佐川和小林专门用中文向黎穗之打招呼,他们中文都说得极好。
      黎穗之笑着点头致意,用日语说了句:“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二人颇为惊喜,连连称赞她日语说得很标准。
      长野健次在一旁得意洋洋,先是夸自己教得好,而后又笑着夸黎穗之学得快。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延安时期,为了日后的谍报工作做准备,黎穗之便接触了日语的相关学习,如今倒是顺利地派上了用场。
      席间,四人谈笑甚欢。
      小林云子一脸小女人模样安静地依偎在佐川清辉的身边,时不时与黎穗之轻声交谈,也是叁句离不开未婚夫婿如何如何,更是大谈特谈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无限憧憬,黎穗之只得潦草地应付着。
      临结束时,佐川清辉已经有些喝大了,他先是揽着小林云子亲了一口,随后又大笑着问长野健次:“你和黎小姐什么时候结婚,我定给你包份大的贺礼。”
      长野健次眼神有些迷醉,笑道:“很快。”
      黎穗之看他一眼,装作害羞地微低下头,躲开了佐川清辉投射而来的目光。
      散席后,长野健次与黎穗之沿着苏州河散了散步,河面吹来的凉风已带了些料峭的寒意。
      想来今年的冬天,应该是个寒冬吧。
      与长野健次在黎公馆前告了别,黎穗之刚要转身离开,却发现他并没放手,目光灼热地将她拉回了怀里。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轻轻咬着,似是在把玩着什么极度珍视的宝贝。
      黎穗之的余光撇到黎曜因书房的光亮,她有些不自在,控制不住地想,若他此刻碰巧看到他们如此旁若无人地拥吻,只怕又是心下一阵不快。
      她微微推开长野健次,喘着气小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穗之。”他仍搂着她的腰,凝望着她的眼神带了些雾蒙蒙的哀色,“你爱我吗?”
      黎穗之唇边浮起一抹笑:“爱啊。”
      他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扣在怀里:“等我们结婚以后,我就带你回日本。”
      声音闷闷的,她逼着自己答应了一声。
      “好了。”他松开她,“回去吧。”
      路灯将长野健次的身影拉得老长,看着她进去后,他转身走进黑夜的暗影里,钻入了汽车。
      刚刚拉上车门,司机转过头来,双手恭敬地递给他一个信封。
      长野健次接过来,重重呼了一口气,这才缓缓打开。
      司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今天在上海大世界的门口,黎穗之上了电车,后来与一中年女人接了头。交谈内容的大意是,暂且停止一切行动,留待时机。”
      长野健次目光匆匆掠过手里的那几张照片,而后扔在一边,重重地靠在车后座。
      过了片刻的沉寂,他紧捏着眉心问:“黎公馆呢,有什么异常?”
      “异常……”司机思考着如何汇报,“异常倒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赶紧说!”
      长野健次很不耐烦,眉头越皱越紧。
      司机连忙将手里一直捏着的那张照片呈送上来,声音都有些抖:“这是昨晚拍到的照片。”
      长野健次拿过来,心渐渐沉了下去,从虚空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面上。
      血肉模糊。
      他不愿再去看,猛地将照片撕得粉碎,抬手扬散了。
      他们亲昵的拥抱,眼神涌动的爱意,和那个早已超越了兄妹界限的绵长的亲吻……
      仿佛在凌迟着他的一颗心。
      “大佐……”司机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都抖起来,“您看是要走吗?”
      长野健次再度抬眸,眼神冰寒得几乎要弑人:“滚。”
      司机忙不迭下了车,霎时间,万籁俱寂。
      车内的气压骤然压低,长野健次只觉得要透不过气,他“嚯”地拉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
      望着黎公馆二楼那盏仅存的光亮,他看到了那双交迭着的身影,密不可分地投射在月影纱的帘幔上,是那么刺眼。
      他就着火光点了一支烟,抬手看了看表,十点钟。
      一支抽完了,他又续上了一支,察觉脚下烟蒂已聚积了不少时,他又抬手,十二点钟。
      午夜了。
      灯无声熄掉,像是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他扔掉烟,在脚下狠狠碾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