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有韩老太爷做榜样,其余的人也动手夹了一块。韩家族大人多,分了一轮下来,坛子里的肉也都见底了。
韩闵是个心善的,他偷偷把坛子放在自己的脚边,打算等会儿给小妹拌饭吃。
太上皇的福气够大的了,他们韩家从天子的手指缝里蹭上一星半点,也许一辈子都受用无穷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往日里最爱大口吃肉的男人们都小口地吃着,比娘们还斯文几分。他们以虔诚地态度对待每一口狼肉,仿佛这是上天的恩赐一般。
这是普通的肉吗?
不,这是神圣的肉啊!
嗯,花椒和茱萸等香料的混合香气,让舌尖上升起点点麻辣的痛感,不会太刺激,但却让人胃口大开。柴火和卤汤把狼肉的蛋白质都熬化了,只剩下独特的风味。这是一种带有原始野性的美味,不同于肥美嫩滑的羊肉,想象着狼生前厮杀的场景,众人吃得更兴奋了。
等结束这顿晚饭后,韩闵悄悄地捧着坛子,回到了他们这一房居住的院子里。
“小妹,刚才你们下去,都吃饱了吗?”他朝院子里玩耍的小女孩招招手。
韩小妹最喜欢三哥了,她小步跑了过来,摸了摸肚子,想要撒娇,“没呢,我想吃肉肉,好吃的肉肉!”
阿娘说爹爹和哥哥们都在议事,不能过去打扰他们。可是她分明闻到了肉香味,比家里做的肉肉还要好吃,馋人得紧。她把小脑袋埋在三哥的肩膀上,他衣服上都是那股味儿。
韩闵最了解这只小馋猫了,他向小厨房要来一碟软乎乎的蒸饼,又让侍女用茶炉把坛子里的狼肉带汤热上一热。
多亏韩家没有用汤拌饭吃的习惯,所以他才能把卤汤盖着的那片狼肉留了下来,偷偷与小妹分享。
一刻钟后,烫口的大片肉被侍女捞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蒸饼破开,然后把卤肉切碎,塞到绵软的蒸饼里做馅儿。
怕光吃饼有点干,韩闵还在肉馅里浇了一勺味鲜香浓的卤汤。
“好吃吧?”他得意地笑了笑,“我也是向叔公学来的做法。”
韩小妹捧着哥哥给她做的饼,一脸满足。她的小嘴上都沾着肉丝,可爱极了,“叔公是谁?这个肉也是他做的吗?”
韩闵:“额……叔公就是叔公,住在刘家村里,他会做好多好吃的菜。”
韩小妹:“好啊,我要去找叔公玩,让他给我做好多好吃的!”
韩闵:“哦……”
小妹的志向真是远大啊,就连陛下也不敢要求太上皇给他做菜吃。
小女孩人小胃口也不大,吃了半块大唐版肉夹馍,就蹦蹦跳跳地走了。韩闵吃着妹妹剩下的半块饼,想起同去刘家村打猎的崔二和王秉 。
不知道他们的卤肉都吃完了吗?
他们知道“叔公”就是太上皇吗?
他们听到真相那一刻,表情一定是相当精彩吧……
崔家
崔二拿着一个奶黄包,在堂弟崔行功的面前走过,气势嚣张极了。哼,他不在国子监读书,也吃到了国子监同款的包子!
他大大地咬上一口,甜香的面食味儿和蛋奶香味融为一体,比城里卖的樱桃酥酪还美味几分。软绵绵的奶馅流动着,入口极化,香味浓郁。
“你吃的是什么?”果不其然,崔行功拦住了堂哥崔二,“国子监竟有人敢做代购?真不要脸啊。”
确认过眼神,这和国子监里卖的奶黄包一模一样。
国子监学生原则第一条:拒绝代购,从我做起。要是学生都把小卖部的吃食拿去倒卖,那他们吃什么呀。
“奶黄包啊,骂谁不要脸呢?”崔二挺直了腰板,“我准备进货包子和烧麦,拿到迎风楼去卖!”
崔行功狐疑地看了崔二一眼,这大傻子莫不是被人骗了?小卖部是太上皇后的产业,太上皇后会放着国子监的钱不赚,去卖给外面的酒楼吗?
那也太蠢了!
自己单干吃独食,该多好啊。
崔二以为堂弟被自己震惊了,他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我在刘家村看到了做吃食的作坊,那里的包子和烧麦就是供给国子监的小卖部。那间小作坊是叔婆开的,她人生得极美,性子也好,我准备月底再过去一趟,谈生意呢……”
“什么?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崔行功打断了崔二的话,据他所知,在国子监里开小卖部的太上皇后,相貌比他见过的世家贵女都要美艳……
崔二竖起了大拇指:“是啊,京兆尹韩大人也去拜访那一对夫妻,对男主人声称二叔。话说那韩家的叔公真是好福气啊,一把年纪还得了如此美人,正怀着孩子,当真是我辈楷模!”
崔行功:“……”
我大概猜到那对夫妻是谁了,我这堂哥,大概真是个大傻子吧 。
第43章
清晨
天蒙蒙亮, 刘五娘和婆婆就沿着刘家村附近的大山, 去到了山的另一头的村子——大山村。
她早逝的丈夫都是大山村的人,适逢忌日,她就向萧依依请了个假期,说要回大山村祭拜一下。两人之前的相处并无不满, 只是前夫福薄病逝。说起刚结婚的那段日子, 前夫体贴温柔, 五娘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怀念的。
“现在年景好了, 可惜他却不在了。”年轻的妇人被着个背篓, 里面正装着一个小娃娃,“多金,还认得这条路不?你就是在大山村里生下的。”
小娃娃一脸迷惘, 显然都是认不得的。
他还吃着奶的时候就被抱去了刘家村,大山村是什么?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听都没听说过。
五娘的婆婆也心疼自家早逝的儿子,她人老力气小, 但也坚持背了一背篓的吃食点心。不多, 便是几个包子和烧卖罢了,还是今早刚蒸出来的, 冒着热气呢。这是农场给员工发的福利,她和五娘都不舍得吃,打算祭祀的时让儿子和自家老头“尝尝”。
老婆子想起在大山村里的一些事儿, 眉头略微皱起。隔壁一房的人好不讲理,以她儿子早逝为由,把分给他们家的田地和屋子都占去了, 只留下一间破柴房,说给他们祖孙几人住!
那怎么行?这分明是欺负他们家里男人都死了!
虽说老婆子看五娘这个儿媳妇不太顺眼,但对于家里唯一的小孙孙,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没了房子和田地,她们的多金靠什么养大?喝风长大吗?
若不是艰难至此,她也不至于腆着老脸,跟着去儿媳妇娘家的刘家村过活去了。
刘五娘见婆婆脸色不好,便猜到对付回忆起大山村里那些恶心人的事情。她心中也不乐意,但如今她有了农场里的工作,收入可观,养着儿子长大绰绰有余。
“娘,别想这些了。”她拍了拍老婆子的手,安慰道,“我们现在天天有吃有喝的,不比他们大山村的强多了吗?这叫什么来着……叫绝处逢生!”
“对对对,就是绝处逢生!”老婆子的腰挺得更直了。
那些人不管他们一家的死活,绝对没想到他们在刘家村里过得更加逍遥自在。别的不说,就说那农场给的福利包子,可都是用筛过的白面做的,那个香哟……嘿嘿,等会儿就要馋死那些人,别人吃着杂粮糙饼,他们吃的都是白面包子,还带肉的!
刘五娘走到印象中的大山村村口,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宁静荒美,没有什么变化。
也依旧是那么贫穷。
村子里有几个吸溜着鼻涕的小脏娃,看到有陌生的行人,好奇地朝屋里面喊着:“阿娘/耶耶,有人过来了。”
“我看看是谁家的客人?”有好事的婆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妇人,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婆子走到了村子里。她们都背着背篓,装了好些东西,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娃娃从背篓里探出头来,他揉了揉眼睛,撒娇似地抱着五娘的脖子。
好家伙,那小娃娃的脖子上用红线穿着一颗小巧的银珠子,在这个年代可不多见。
再看看那两个妇人身上的衣裳,都没有大块的补丁,真真是个体面人了。
一个满口黄牙的婆娘凑了上来,只觉得两人眼熟,但她在村里常转悠,谁家的婆婆媳妇都认得一清二楚。
这两人究竟是谁呢?
“请问,你们来大山村找谁呀?”兰婶子犹豫了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我们是大河家的。”五娘的神色有几分哀伤。
她的前夫名叫李大河,以往大山村的人都称呼她做“大河娘子”。
“大河?是大河家的!你们在外面过得好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兰婶子瞬间就想起这两个妇人是谁了。她的脸上都是同情,大河是她看着长大的后生,是个挺能干的小伙子。可惜命不好,早早就去了,留下一家孤儿寡母。
可怜啊,她当年看着这两人离开,还悄悄地给五娘塞了一颗煮鸡蛋,让她补补。
五娘的婆婆和这个婶子也熟,她特意抬高了声音,炫耀道:“阿兰,我在外面过得好着呢。”
西楚霸王项羽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老婆子不认识项羽这样的人物,但不妨碍她领会其中的精髓。她抱着白胖的孙子多金,笑得非常得瑟,“我们在外面有吃有喝的,还挣了点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还给多金买了一颗小银珠子戴着。”
看到没?她的多金打扮得多好啊!
老婆子怀里的多金睁着一双大眼睛,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健康又可爱。他是个不认生的,见人就爱笑,又幸运地喝到农场里的牛奶,养得越发好了。
“这样的胖娃娃,好多年都没有见到了。”另一个婆娘凑了上来,羡慕地摸了摸多金的小脸。
这脸蛋上圆润有肉,是没有吃过苦的。还有那双小手上,又胖又白,跟藕节似的,一圈圈都是肉。这孩子生得太好了,不像大山村里的小孩子,吃着杂粮泡开水又是一顿,饿得跟瘦猴差不多。
老婆子收获了一大批羡慕的目光,得意非凡。她的孙子就是好,将来也有福气。
她抱着多金去到埋葬儿子和自家老头的坟地上,那里只有两个小土包。远处有一座青色的房子,老婆子看见就来气,“呸”了一口唾沫,扯开嗓子就要骂开来了:
“那些臭不要脸的哟,活该烂了心肠!霸占了我们大河的房子和田地,也不怕睡到半夜有鬼来拍门。看什么看,骂的就是你们二房的那一窝臭虫,我咒你们生儿子没□□,生一个死一个……”
二房的李大江一家,正听说李大河家的回来了。他们从房子里走了出来,目光闪烁。
“大河婶子,大河去了我们也伤心。要是大河的儿子养不起,可以过继来二房,我们会好生养着的……”李大江和稀泥地说,还假装慈悲地感慨了几句。
“我呸,你这些贼,不但偷了大房的东西,还想要断了大河的根,休想!”老婆子抱紧了小孙子,指着面前人高马大的男人,“多金,他害了我们家,快上去骂一口。”
小娃娃听话地“呸”了一声,奶声奶气地骂:“你欺负我祖母,我要打你。”
要是一个七尺大汉说这句话,就是威胁。小娃娃多金说着这样的话,看在其余村民的眼里,那就只剩下可爱。
二房的李大江被小娃娃吐了一脚唾沫,脸色都发青,想要发作。这几个女人怎么还不死,要是她们死了,这大河的孩子也死了,那么就没有人回来争夺原属大房的田地和房子了。
鸠占鹊巢的人,俨然把自己当作是主人。
李大江的婆娘汪氏是个嘴碎的,她看到五娘一家的打扮,先是羡慕嫉妒恨,这几个人竟然比她过得还好!她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问道:“大河娘子,这几年上哪里快活呀?莫不是干了那些勾当,来钱快呗。多金这孩子啊,到底是不是李家的种,也不知道呀——”
“啪——”
老婆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巴掌扇到了汪氏的脸上,“小贱妇你在骂谁?今日我老婆子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一把扯掉了汪氏的头发,骑在她身上一拳拳砸下去,没几下就揍得汪氏直叫唤。老婆子年轻的时候是个泼辣的娘们,干架骂架从来没怵过。
最终来劝架的,还是刘五娘。
她也恨,但是夫人跟她讲过,狗咬了人一口,难道人要咬回去吗?她的多金还小,前程未定。等上十数年,多金有了大出息,那就是夺回一切的时候了。
五娘神色淡淡地抱着儿子,让他给地下的大河和祖父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她把背篓里的吃食都摆开来,倒了一碗酒,烧了一些东西,仿佛面前坐着那个熟悉的男人:“大河,我来看你了,这是多金,是我们的儿子。我回到刘家村之后,被夫人雇去做工,如今三餐有靠,还能攒下一些家底……”
老婆子也蹲在了坟头,想起老头子和儿子,也忍不住落泪:“死鬼老头子,你死得早,为何又要把大河带走?要是大河还在的话,我们哪里会被这些小人欺负啊……老头子啊,一定要多庇佑多金,让孙子活得久一些,要是没有多金,我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