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42节
姑娘又换了一套新装,言谈举止大有改观,所到之处,引得无数目光注视。
杨仪却突然怀念先前那出言无忌的烂漫少女,真给她说中了,“女大十八变”,狄小玉在“长大”,她有点莫名惆怅。
隋子云默默地看着杨仪:“真的要走?”
杨仪笑笑。
隋子云言简意赅,却语重心长:“道理你该明白,跟着旅帅应是更好。”
杨仪并不接这话,只道:“先前多谢隋队正照料。”
隋子云默然:“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杨仪转头,看看旁边擦泪的狄小玉:“是了,曹家……”
曹家的真相,并没有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仍是没有人知道那女尸就是失踪的曹方回。
对外的说法,便是曹家大房刻意谋害嫁祸,曹方回被追杀不知所踪。
隋子云道:“人心各异。若是给世人知道了小曹是女子,那悠悠众口之中究竟又会编造出多少光怪陆离令人难堪的‘真相’,我不想她死后,还要遭受不必要的非议。”
这样的结局其实最好,大家都对生死不明的曹方回抱以同情。
可一旦知道曹方回是女子,可想而知会如何。
至少——“不守妇道”“抛头露面”“胆大妄为”“咎由自取”甚至“死有余辜”等等恶毒字眼,绝不会少任何一个,而只会更多。
杨仪回答:“我明白,毕竟还有曹墨。”
隋子云点点头。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杨仪终于开口:“假如旅帅回京,隋队正可会同行么?”
“我……”隋子云心想已经跟她说过此事,为何还问。
但彼此都是聪明人,隋子云转念:“你想我跟着旅帅回京?”
杨仪道:“旅帅虽聪明,但有时候有些事情当局者迷,很需要隋队正这样的人从旁指点迷津。”
“呵,”隋子云笑了,“你在这时候还惦记十七,你既然放心不下他,为何还要走?”
杨仪低头:“那就当我没说吧。”
沉默中,杨仪告辞。狄小玉却想起一事:“明儿是泸江那边浴佛节呢,你不去看个热闹?”
杨仪敷衍:“也许。”
等她带了豆子上了马车,狄小玉喃喃道:“怎么也不告诉咱们他到底要去哪儿,要真不知往哪儿去,又为何要走呢。”
隋子云知道原因,却没有回答。
杨仪必定是怕被人找到。
她的性格跟她的外表截然不同,坚韧决绝的很。
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狄小玉却又嘀咕:“十七先前对杨先生那样好,怎么这会儿他要走,竟也不送一送?”
一个明明不愿她离开却还装作毫不在乎,一个执意要走却偏偏还心有挂碍。
这两个人……却是有趣。
隋子云笑。
杨仪决定前往理塔。
她在距离郦阳十数里的镇子上换了一辆马车,转道往南。
才启程,杨仪便察觉路上车马明显增多,经赶车的车夫提醒,她才蓦地想起,明日就是浴佛节,这些人都是赶往泸江参与浴佛诞的。
想到这里,杨仪觉着有点不妙,她只顾要早点启程,忽略了自己竟撞上了这个节日,本来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津口,可看这个架势,只怕津口那边也是人满为患。
不幸给杨仪猜中,等他们赶到津口之时,问了几家客栈,竟都是客满,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再找不到借宿之处,就要露宿街头了。
那赶车的夏老头也乏了,便提议道:“先生,您若是在这儿没亲戚的话,只怕当真无处可去了,这样吧,您若不嫌弃,不如就随我去住牛马栈。”
这牛马栈通常是些做苦力、赶车走长路、以及马帮的人歇脚的地方,比不上客栈那样干净整洁,而且多是大通铺,许多汉子混住在一起,胜在便宜。
杨仪一听,内心打怵。
但住那种地方虽则不便,可总比流浪街头要强上百倍,毕竟津口这里闲杂人等更多,若是自个儿流浪在街上,谁知会发生什么。
夏老头带着杨仪去往牛马栈,他是这条路上常来常往的,不仅老板认得,连通铺上几个常常行脚的人也都相识。
看他带了个年青的书生模样的人,大家都很诧异,听夏老头解释是位大夫,众人将信将疑,毕竟杨仪看着便面嫩,岂有如此年轻的大夫。
杨仪尽量不看别人,把豆子安置在一张桌子下,自己好歹找了个靠边儿的位置。
夏老头自带了干粮,坐在炕头上吃了起来。
这屋子里酒屁臭气,味道复杂的很,杨仪本来是有些饥饿,可现在却毫无食欲。
夏老头以为她没带干粮,便撕了一块饼给她,杨仪忙推拒,只说不饿,翻开包袱找了点东西去喂给豆子,又摸摸它的脑袋,叫它不要走动。
屋子里本来已经有七八个人躺下了,在他们进来后,又来了三四个,越发艰难。
杨仪没法儿躺倒,屈膝尽量坐在炕边上,帕子遮着脸,缓缓呼吸。
那几个新进来的汉子都敞着怀,露出黑黝黝的精壮胸膛,有两人打量着她,脸上挂着惊讶的表情,仿佛看见了一只白兔进了狼窝。
幸亏他们并无歹意,自顾自坐在板凳上,喝水吃干粮,又说起一路见闻。
其中一个说道:“可惜明儿咱们不能去泸江凑热闹了,听说泸江那的佛爷准备了几百只的礼佛纸扎。”
对面的人扇着风道:“往年路上不太平,只有泸江三寨的人前去,今年那些匪贼都畏惧巡检司,不敢作乱,当然多的是想去看热闹的。”
他们又说起浴佛节如何壮观,那些百姓如何向佛爷进献贡品等等。十分羡慕。
突然,又有个人道:“说起来,浴佛节后就是压鬼节,今年的人头谷似乎不怎么平安呐。”
“听说有人看到人头谷升起了勾魂幡,不知真假!”
“不会吧,要真有勾魂幡,那就是说罗刹鬼要出现祸世。当年罗刹鬼出来闹事,泸江那边的小弥寨,整整死了一二百人,没了半个寨子。”
“卓瑞不就是那个寨子出来的?他的阿妈跟弟弟都被罗刹鬼吸了精气死了。”
大家看向一个黑脸的汉子,只见他嘴里嚼吃着米团,耷拉着脑袋。
气氛有点凝重,冷不防通铺上有人骂道:“人睡得好好的,说什么死啊鬼啊,不睡就滚出去!”
这几人听他很不客气,一时回嘴:“我们说我们的,若是累的人早睡着了,你嚷什么。”
那睡着的人爬起来:“杂碎!真有罗刹鬼就好了,把你们这些狗日的都吃了去!”
众汉大怒,尤其是卓瑞,把手中没吃完的米团一扔:“你说什么?”扑上去就跟那人厮打起来。
大家叫的叫,劝的劝,好不容易止住了,那挑事的人兀自骂骂咧咧。
卓瑞双手攥拳,肩头不住发抖,显然怒极。
跟他同行之人拍拍肩膀:“算了,明日还得赶路,睡吧。”
杨仪本来缩在角落,怕他们动手伤到豆子,便喊了豆子过来,此刻正抱紧狗子哭笑不得。
等这些人终于都躺倒,她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幸亏无人留意。
这种情形,她实在睡不着,便在心里琢磨这些人说的什么“罗刹鬼”“勾魂幡”之类,不知是真的假的。
她只有拼命去想这些,才能忽略那熏死人的气味跟身体的劳累。
正在朦胧中,突然有人申吟,接着有人问:“卓瑞,你怎么了?”
原来是那叫卓瑞的青年,正哼哼不已。
先前跟他打架的那人恶声恶气地骂:“不好好挺尸又闹什么!”
卓瑞哀叹了几声,声音渐渐大起来。
那打架的人翻身坐起:“你狗日的是不是故意!”随手抄起一物扔了过去。
不知什么砸到了卓瑞身上,他突然停止了叫喊。
卓瑞旁边的那人一愣,低头看去,突然大叫:“不好了,打死人了!”
一瞬间通铺里的人都惊动了,像是炸锅一样。
叫卓瑞的青年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鼻息已经没有了,慌的他的同伴只顾乱叫,又有人扭住之前扔东西的,嚷着要报官。
现场大乱,突然有个认识夏老头的道:“老夏,跟你一起的不是个大夫吗?快给看看呀!”
夏老头正发呆,完全忘了这件事。闻言忙看向杨仪:“先生,先生您给看看?”其实老夏也是没底儿。
大家都看杨仪,这才发现她还抱着一只狗,有人便叫:“这儿人都够住的,怎么还有只狗!”
杨仪只得陪笑先放开豆子,上前将卓瑞的脉一探,果然只有微弱一线。
她方才留心看到,那扔到青年身上的不过只是一只鞋子,不至于打死人,但卓瑞明明性命垂危了。
周围众人乱作一团,老夏头凑在杨仪身旁,突然惊呼:“这儿是怎么了?”
大家转头,却见卓瑞的腹部不知为何竟高高鼓起了拳头大的一个包!方才明明没有。
杨仪将卓瑞的衣衫解开,却见这大包是从他的肚脐中冒出来的,就像是有人吹了一个猪尿脬的样子,十分吓人。
众人看到如此骇异情形,不由地都屏住呼吸,室内一时死寂。
就在杨仪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人送了只宰杀妥当洗剥干净的小黑猪到巡检司。
薛放披着一件薄衫,拿着双铁筷子,不时地拨拉架子上的猪肉。
油烟滚滚,满院飘舞。
斧头举着把蒲扇在旁边给薛放扇风,又道:“十七爷,您歇会儿,让我来就行了,烤好了您擎管吃就是,小心这烟熏着您。”
薛放道:“我自己弄的放心。你一边儿去。”
斧头马屁拍到马腿上,灰溜溜后退了两步。
薛放夹了一块猪肉,翻了个个儿,看那块肉在炭火上滋滋作响,他故意地深深呼吸:“香的很,真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戚峰跟隋子云从外头过,戚峰悄悄地问:“这是在弄什么?怎么突然要烤肉吃了?”
隋子云道:“谁知道……由着他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