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170节
此刻那胖子在水里跟葫芦一样上下,他见众恶奴还在发呆,便喝道:“还不去快去救!等捞尸吗?”
几个小厮才慌忙下水。
那人见薛放眉眼带愠,忙摁住他的手:“别在这儿跟无关紧要的人生气,刚才他们来报,说是找到你要的那人了,他今日才到,在冷波巷那里落脚。”
瞥了眼在河里浮沉的几人,又道:“你猜怎么着,跟他随行的确实有个满脸病容风吹就倒的……”
薛放听到前半截还觉寻常,听到后面一句,不由一震:“当真?”
“是衙门兄弟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咱们快去,免得迟则生变。”
薛放浑身血热,“快走!”
他打马之时才想起了灵枢,忙回头看了眼,见那小船已经从树荫底下滑了过去,穿过石桥,飘飘荡荡不知哪里去了。
冷波巷的别院内,俞星臣,白淳跟杨登三人说了会儿话,白淳的气喘发作,俞星臣请他到后院服药歇息。
白淳跟他素来交好,知道他必跟杨登有体己话,加上才来,也不想就即刻离开,且俞星臣尚有挽留之意,于是从善如流。
俞星臣吃了几颗杨仪给的药丸,觉着精神好些,背后的伤因为敷了药也轻了许多。
他看向杨登:“世翁跟……姑娘相见如何?”
杨登还没开口,先叹息摇头:“不想好好的女孩子,竟变成这个模样,毫无规矩,亦无礼节,若非我早知道是她,还以为是个男子。”
俞星臣之前在认出杨仪之时,心情跟杨登差不多,都觉着杨仪太放诞,行为简直不似女子。
可现在听到自己的心声被杨登说出来,他反而……觉着杨登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毕竟是生父。
俞星臣温声道:“世翁倒也不好太苛责姑娘,毕竟从小流落在外,凡事都必亲力亲为,也无相助之人,哪里还能像是大家子后院里锦衣玉食教养出来的呢。”
杨登不由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惊讶地看向俞星臣:“先前你在信上,只说找到了她,详细一概没提,不知,是在何处如何寻到的?”
“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俞星臣回想羁縻州种种,心想这些若说出来,只怕杨登将灵魂出窍:“也是一言难尽,世翁不必介怀,我只负责把姑娘交给你,从今往后,过去的事我一字不提,就算回了京,也只当没见过姑娘的。世翁回府,也该只说是在亲戚家里找到的方可无碍。”
杨登复颔首,颇为欣慰,他知道俞星臣说这些话是在保全杨仪的名声。
可想到杨仪方才的话,他叹道:“可我见她……说话气盛的很,且大有不愿回府的意思,我倒是担心,若她的脾气像是她的母亲一样执拗不听人劝,那可属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俞星臣十分耐心地:“再怎么样,世翁也是姑娘的父亲,可她从小并没见过世翁,初次见了,有些不适也是情理之中,但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世翁只消再多些宽容之心,叫姑娘知道为人父母的苦意,她必定明白。”
杨登无奈道:“但愿如此。”说到这里,杨登有道:“却不知她又去了何处,我心想着,苏州那边差事已经交割完毕,既然接到了她,就该立刻启程回京了,可是你……”
“世翁不必以我为虑,我的伤……或许还得在此将养一两日,世翁大可先带姑娘回京,正好也跟我的行程错开,将来说起来更不至于被人见疑。”
“你想的周到,”杨登打定了主意,道:“也只能这样了。”
俞星臣又道:“另外,世翁对外也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告诉人是我带姑娘回来的。以及姑娘那边,当温缓相待才好。”
“贤侄安心,”杨登起身:“我先回客栈收拾,回头……”
俞星臣道:“我让人直接送姑娘过去客栈就是了。”说到这里,又有点忧虑,怕杨仪的性子,跟杨登一言不合,谁知又会如何?
可惜他今日实在破例说了太多话,若还再叮嘱,就显得怪异了。
杨登叫他安坐不必送,自行往外。
正将到大门口,便听到外头马蹄声响,刚走到门口,前方有一匹高头大马停住。
杨登正寻思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到了邸院口还不下马,抬头一看,忽然怔住。
马上的薛放本正打量门首,忽见有人出来,便也垂眸。
四目相对,杨登突然惊喜交加地指着他:“你是……是薛家十七,十七贤侄不是?”
薛放看着面前的杨登,意外之际,罕见地笑了,他利落一跃下地,抱拳躬身:“二老爷,你怎么在这里?”
“我……”杨登正欲开口,想起俞星臣的话,忙道:“我原本在苏州办差,顺便还有点私事处理,因听闻俞主事行经金陵,便特意过来拜会。你又是几时离开羁縻州的?在这儿是路过呢,还是有什么调令?”
“巧了,我也要回京,顺便……”薛放阴沉地瞪了眼内宅:“也来拜会拜会俞大人。”
“你也要回京?”杨登越发惊喜,赶忙道:“那实在是好,不如与我们同行……”
薛放有事在身,又哪里肯跟他一个老头子同行,当即道:“二老爷不必客气,横竖回了京还要再见的,何况我还得去办些别的……怕是不能同路了。”
杨登看他比昔日在京时候长了大不少,也越发出落,心里十分喜爱。
听他说不能同行,竟有点失望。
“是吗,那……也只得回京再说罢了,你既然有事,且快去吧……”毕竟不能勉强,杨登说了这句忙又叮嘱:“十七,俞主事身上有恙,你同他言语且留神,别冲撞了为要。”
“有恙?”薛放哼了声:“别是有什么心怀鬼胎的病就是了。二老爷请吧。”
他说了这句,大步向内去了。
杨登回头望着他,有些担忧,又有点后悔自己早出来了一步,不能在里头照应。
自言自语地,杨登道:“这个孩子虽出落不少,可说话越发没遮拦了,唉,千万别惹事才好。”
他转身下台阶,才发现还有几个身着戎装的人正牵着马儿等在门边上,显然是跟薛放同来的,细看他们服色,应该是金陵本地巡检司的人。
薛放还没到门边,已经有下人入内通禀了俞星臣。
俞大人喝了口茶,眼底些许忧色:“来的好快。”
茶杯还没放下,薛放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看只有俞星臣一人在:“他呢?”
俞星臣抬眸:“小侯爷,这么快又见面了,没头没脑,你说的是谁?”
“你少跟我装没事人,”薛放一步步走到俞星臣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温英谋干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
俞星臣没有出声。
薛放道:“杨易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俞星臣将茶盏放下:“你在说一个被巡检司定了死罪的人吗?”
“俞主事,”薛放瞪着他,发现他果然面色憔悴,大不如常:“你该庆幸,从羁縻州跑到这里,我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要是在羁縻州,你现在就会躺在地上。所以别跟我打马虎眼,告诉我,杨易在哪儿,你不说也行,我先把你这院子翻个底朝天。”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俞星臣半靠在椅背上,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薛放靠得太近了让他不舒服:“先前确实是我用了点手段,把人弄出来的,可她并不在此,你若不信,就算掘地三尺亦可。”
薛放道:“你以为我还会被你蒙骗?”
俞星臣哑然,知道他指的多半是上次在云阳,灵枢透露的那句。
不动声色地,俞星臣道:“那是薛旅帅自己误会,她确实跟京内一位大人沾亲带故,那大人一直在寻她,笏山那夜我之所以寻她,也就是想转告她那位大人的意思,如此而已。”
薛放气的笑了出来:“原来是我多心……”听他提起那晚,又问:“后来呢?”
俞星臣吁了口气:“那会儿情形危殆,她病的也已经不支,此事温大人跟两位先生都知。我因已经提前写过信告诉那位大人找到了她,所以不愿失信,故而才大胆恳求温监军,只说许一个全尸,求了些人情……还好将人弄了出来。”
薛放呼吸都急了些:“然后去了哪儿,还有你说的那位劳什子大人,我要名字。”
“事关他人隐私……”俞星臣皱眉。
薛放道:“俞大人,谁知你说的是不是真话,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偷偷把他害了?”
俞星臣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了声:“好吧,也许,你应该听说过安衍伯?”
薛放皱眉:“老爵爷?怎么跟他有关?”
俞星臣道:“老爵爷因思恋儿孙,百般找寻不得……先前有一回我去南边,无意中寻到线索,可公子早已下世,只有他的妻子独自抚养杨易,咳,当然是化名……那女子却也病入膏肓,我已然去迟了,杨易也因而一走了之。”
薛放震惊。
安衍伯府的事情不是什么隐秘。
老爵爷膝下本有一子,早跟门当户对的户部王员外府小姐定了亲,不料公子一次外派,竟跟本地女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非她不娶。
老爵爷性子燥烈,大怒之下竟不认亲生儿子,本是想逼迫公子回心转意,谁知公子就也赌气不曾再回京,一直都在外地,隐隐听说也有了孩子。
如今安衍伯年纪渐大,开始思念儿孙,只是公子仿佛也要跟京内断绝关系,有些难寻。
俞星臣道:“我因怜惜老爵爷一把年纪,才不惜做出此事,之前安衍伯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去接,当时杨易病情不佳,我也只能将人给了安衍伯所派之人,也许……已经接了回府内也未可知,你若回京,稍一打听就知道我说的是否是真。”
这一切,有来有去,毫无破绽。
甚至连杨仪乍见俞星臣时候那种悲恨的反应都似有了解释。
怪道她不愿回京,原来身世竟这样可怜。
薛放虽然知道俞星臣心机千层,但几乎却也在一瞬间便相信了他这话。
也不由得他不信,毕竟俞星臣的这“谎”,里头除了安衍伯外,却跟杨仪的身世遭遇,大同小异。
之前在人头谷,薛放被韩青点化。
他立刻飞马赶回笏山,把正在“闭关”的温英谋拽了出来。
面对薛放要把他炼制的那所谓“金丹”都塞进肚子里的威胁,温英谋只得告诉他真相。
至少是一部分真相。
温英谋道:“不错,下葬的那个,的确不是杨易。”
当时虽是夜晚,可薛放觉着一瞬间天都亮了。
这个问题从人头谷分别到赶回笏山,他牵挂了一路。
温英谋被四马攒蹄地吊在房梁上,薛放激动下一松手,他晃晃悠悠地仿佛荡秋千一样转动。
惊呼了声,温英谋忙又道:“俞主事说杨易是他相识之人,所以想保一个全尸,我自然不可能答应,谁知他手上握有一些不利于狄将军跟你的事,他愿意作为交换,我……心想用个将死之人,换个守口如瓶,倒也……划算。”
薛放问:“他握着些什么事?”
温英谋给他一把拽住绳索,惊魂稳定,道:“第一件,是郦阳曹方回的案子,咳,他查明那尸首是女子,一旦翻案,你跟隋旅帅都会被牵连。第二件,是……泸江、三寨,韩青虽已伏诛,但巡检司屠戮寨民,甚是不像话,再加上施武也有不利于俇族的举动,还有你的胡作非为……这可是巡检司监管失职,甚至会影响到狄将军。至于、第三件……就是小玉姑娘,你也知道原本她是该进京入宫的,虽然说她已经跟隋旅帅私定终身,但回京后如何复命,还是得靠俞主事,因此……”
用一个将死的人,换这么多“把柄”,这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所以温英谋肯干。
薛放再问温英谋俞星臣把人带去了哪里,温监军就再也不知道了。
厅中。
俞星臣说了这半晌,背上又有点儿疼。
但也值了。
他端详薛放的神情:“薛旅帅,事情我已经说清楚了。不过,我也有一件不解。”
薛放盯着他:“你又怎么。”
俞星臣道:“你不觉着……你对于杨易,实在是有点儿过于纠缠了吗?”他的言外之意,薛放听得出来。
薛放道:“你当然希望我不管不睬,倘若你起了歹心,暗害了他,自然无人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