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之肆、不悔。
「青龙大人,请您安好。」一声青龙,淡如风,却翩迁至心底泛起了疼。
很重、很疼。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只绣袋,束口的绳结甚至褪了色、起了毛边,可见拥有者对其的重视。里头静躺一琉珠,那珠晶莹剔透,光华耀烁,曖曖含光,在这阴暗晦涩的地府中,尤显清透纯然。
他凝视着他,淡淡一笑,「从此,我们两清。」话落,他便毫无怜惜的将那颗珠子拧碎在手心中。
遥记昔日,这原先躺在尚胸前的缀珠,被尚视为珍宝的缀珠,竟被他亲手摘了下来,珍重的放进自己的掌心之中,竟只为许一个他们的终身不离。
他曾说物在情在,物不在、情亦在。除非朱雀亲自将它捨去,否则凭藉这珠,他们将会纠缠生生世世,永为对方相伴。
当时听起来像情话的誓言,如今竟有几分刺耳。
好痛苦。
尚认真无畏的眼眸与嫣然绽放的双颊恍如昨日,但那句誓言却在今日被他无情抹杀,伴随着幻化成碎末的尘埃灰飞烟灭。
他看着残片化为尘沫飞扬,心脏疼痛地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很困难,但他一定得放掉,他们错得太严重,若放任自己,便会拖累整个天界人间阴界。
唯有二清,互不相干,方能保全。
「你错了。」未料,对方此时的神情竟不是悲痛欲绝,反是轻松地勒起一道笑痕,彷彿所有重担于此刻皆成拋。
「青龙大人!」一旁的神僕却是个个神情慌乱,六神无主的,分寸全乱了套。
「你们应该知道,」尚转过身,眸中笑意微扬,更多的却是那抹如释重负,「方才此举,足够说明。」
「可是大人,那非你所愿……」
「如果我说是呢?」他笑着,「从今以后,我与青龙两清。」
「你就是青龙,」朱雀突地开口道,话语中惨澹瀰漫,「一如我只是朱雀。」他是朱雀,只能是朱雀。
「笙珠,」他朝他走去,然后一把将他扯入怀里,「那是琉珠的名,也是我俩的定情物。」
「你没必要再缠着我了,」朱雀伏在他的肩头,一阵酸苦涌上,泪珠肆意狂妄,夺出眼角后滴落在对方的衣袖,「它碎了,而你也能解脱了。」
「我是解脱了,」头顶传来的声音满是笑意,「从青龙的身份中解脱了。」
他惊诧地抬头,「什……?」
「笙珠,是青龙的身分象徵,」尚揉着他的发丝,使劲地汲取他朝思暮想的芬芳,「物在位在,物亡位亡。」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在他「生前」仍为人身时,朱雀总是怕自己与他过多接触会害了他,所以总是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儘管心与心已近的无法再靠近。
是的,他本为仙兽,千年前应了劫,唯有堕入凡间轮回七次方能化劫为解,没想到在最后百年时遇见了能令他倾覆所有的人。
朱雀,他的小雀。
生前他与常人无异,没了前世记忆与青龙记忆的他,只知自己出生时手握一珠,如此而已。
直至此生尽,踏过了奈何桥,他才思起这七世与身为青龙的种种记忆,他才了解,恢復青龙身分的他,是无法与同为仙兽的朱雀在一起的。
真是讽刺,常人走至奈何桥的尽头是笑忘尘俗,而他竟是想起了所有无可奈何。
往事如一幕幕风景从他的眼前快速掠过,许多惆悵许多感情都在成烟后转瞬成忘,他看到前六世的自己如何立下建国大功、如何犯下滔天大罪、如何与伴长相思守,而他在其中也学会了一笑置之。
在回忆还没出现他以前。
在最后的最后,他终是见着了他。彷彿至于梦,他的笑被隔在朦胧的雾气中,彷彿也被带起了丝丝水气,旧时那快乐无虑的笑容在此刻竟酿成了悲伤。
好想见他。
一路思念到最后的伊人,在此时突地清晰起来。
「尚……」彷彿连同声音一同清晰,那时正准备离开的他耳边驀然盈想。
于是他惊慌回首,他真见着了哑着嗓音,狼狈处于血川中的他。
自那刻开始,他便下定了决心,竟然他愿意为他逆天而行,那他也愿意为他捨天而去。
不悔。
思及此,尚又笑了。
为了他,何妨?
「从此,我便为尚,」尚抬起了朱雀的下顎,「只为尚,你的尚。」此次,以唇为誓。他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