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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彤告别了柏森,之后又告别了唐湘颖跟李时晴,回到了宿舍去。
      她的那一寝被称之为「过渡带」,这个寝号前的,全寝都是美术系的,数字后的,则全是外系的。吴彤这一寝,有两个音乐系的同学、两个视觉传达系的,还有刘苡晨跟她。很奇怪,艺术学院的总是会被兜在一块儿。
      吴彤推门进房间前,就听到跳跃的长笛声,那花俏的、爬升的音符,几乎让人听不出来是音阶一类的练习曲。
      几乎是习惯性地绕过谱架,吴彤只对音乐系的室友点个头,便向着最里头自己的位置走,远远地就看见刘苡晨正在磨墨。
      刘苡晨从小学书法,很擅长国画,虽然都是美术系,但跟吴彤是不同世界的人。
      「你想好要画什么了吗?」刘苡晨一看到吴彤就发问,一边把玩着毛笔的笔毛,像抚摸小动物一般。
      「嗯?」
      「系展啊!刚刚听说,李时晴要住系馆,吓了我一大跳,不是两个月之后才交件吗?好像很赶似的。」
      嗯,李时晴的事有听本人提过,不过吴彤以为那是玩笑话。
      「还没想。」吴彤说着,把背包放了下来,开始整理刚採买的用具,「我以为不赶。」
      「应该不这么赶才对。」刘苡晨断定,把毛笔丢进笔洗里头,抓起一捲棉纸要向外头走去,「时晴也太神经质了,搞得人心惶惶的。」
      吴彤应了一声,目送刘苡晨拿满画具的背影出寝室,后头有优雅的长笛声作为背景。
      收回视线时,目光经过设计系室友的桌位,看到衣服散乱的堆在椅子上,成堆的广告顏料跟上头顏料早就乾涸的梅花盘几乎混进用过的废纸堆里。macbook已经关机,却没有盖上,纸张就这样满溢到键盘上头,看得到线,却不见那滑鼠的踪影。
      好…好乱。
      这让吴彤想到柏森,这混乱的程度可不及柏森的四十分之一呢!她今天这么急于展示的模样,显然是惊人地整洁吧?
      吴彤承认,她是有点好奇了。
      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其实那邀约大可以像之前那千百个被掠过的语句一样,对她不具意义。不知怎的,吴彤就是下定决心似的搭上公车,前往柏森家。
      要命的是,吴彤下了公车后一阵茫然,她记得怎么去,却忘记了到底的位置。
      「彤!」
      吴彤的激动并不明显,不过当她听见柏森的呼唤时,真的很庆幸,否则她就要莫名其妙的白跑一趟了。
      吴彤看见,柏森跟一个红发的女孩站在一块儿。
      乍看之下,看不出那女生的年纪,或许跟柏森一样大也说不定。吴彤想,敢染一头红发算是勇气可嘉,幸好她本身皮肤白,鼻子很挺、五官端正,否则可能会是场灾难。
      柏森跟那女孩咕嚕了几句,挥了挥手便离开,向着吴彤走来。
      那红发女,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瞪了吴彤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呵,今天下午跟你说了再见,就觉得应该不会再见了。」
      意思是,柏森断定吴彤会爽约?还是觉得吴彤说话有敷衍的嫌疑?吴彤「喔」了一声,多少掺杂了点不悦的情绪。
      柏森有听出来,思考了一阵,吃吃的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柏森恢復她一贯从容的笑脸,拉着吴彤就走,「等不及要让你瞧瞧,这乾净的程度真是无与伦比的,呵。」
      事实证明,真的很乾净。整齐吴彤不是没见过,不过所有的事物都需要一些比较,看过整理前的柏森的家,会发现这儼然是整形前后似的。
      原来柏森家至少有十二坪,比上次看到的还大些,客厅其实不完全算是客厅,杂物清掉后,露出了原有的一张大桌,上头整齐地放置了一叠一叠的画布、顏料与画具,这算是工作室吧。
      夕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原来是个挺清幽的环境。
      「很厉害。」
      吴彤简洁的做评语。
      柏森轻笑了几声,拿起桌上的单眼相机,为记忆做一个注解。
      「可以看吗?」吴彤指着桌上那一叠一叠的画布,看起来都像是有创作的痕跡。
      低头检视着照片,柏森迟疑了片刻,才点头。
      吴彤没有忽略柏森的犹豫。
      「不能看吗?」有时候作品就像是一个人的内心,不容得人随意地剖析、观看。
      「呵,你可别笑我啊!」柏森轻松地笑着,把相机放回桌上,「你可是美术系的呢!看我的作品恐怕会觉得有点幼稚吧!」
      艺术的东西没有专业与不专业的分别吧!…更何况自己就算毕业了也可能算不上优秀,更何况只是大一学生。吴彤想着。得到同意后,伸手翻看那画布。瞬间便懂了柏森的升学悲剧。
      的确很具有个人风格。
      她习惯使用复合媒材,铝罐、糖果纸、发夹、玻璃碎片…这些东西偶尔会出现在画面的一个角落,完美地结合不会造成分离的感受。
      吴彤伸手碰了一下。
      「压克力顏料?」
      柏森点头。
      用色很一致,都很大胆,有种急于突破的强烈感受。难怪,难怪会说设计系不适合她,虽然强调视觉,但柏森画里有太多自我、太多野心。
      「很美。」
      吴彤由衷地说,换来柏森不以为然的大笑。
      「噯!你不用跟我客气啦…」
      「我是认真的。」
      吴彤很讶异,自己这句话带有强硬的味道。
      柏森耸了耸肩,没有多说话。转身的那瞬间,吴彤彷彿看到她黯淡的眼神,吴彤还来不及多思考,柏森已经换上笑脸,提议吃晚餐。
      「我请你吃…」柏森走进整洁的厨房,绕了一圈,好像在自家迷路似的,「嗯,没什么能吃的。」
      「泡麵。」吴彤抬头看着上头柜子里的包装纸。
      「冰雪聪明!」柏森大笑了起来,「那里乱得不算夸张,没整理就忘了还有泡麵,应该没有过期吧…」
      吴彤拉了张椅子要拿,才伸手,就看到那一大包泡麵向着自己挪动过来,接着从眼前坠落。她一慌张,要伸手去接,冷不防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不痛,不算太痛。
      「哎呀!害人害己!」柏森哀嚎着,原来吴彤跌下来时直接压在柏森的身上。
      吴彤慌张地起身,看到地上躺着一支扫帚。原来她刚才用扫把把那东西顶下来啊…
      柏森一边泡麵一边澄清,她绝对没有要害吴彤摔跤的意思。
      「我是有意要开个小玩笑啦…」
      「反正我压在你身上。」吴彤吸了口短短的麵条,刚刚跌倒不小心压碎了大部份,「你活该。」
      柏森笑了起来。
      「彤,你系展要画什么啊?」
      同一个问题在一天之内被问了两次。
      吴彤抬起头看柏森,空白意味着:你怎么知道?
      「上礼拜跟你们素描老师有聊过,她说再画三、四次之后,就不会画人体素描了,到时候应该会给你们一些个人的时间,好让你们准备系展。」
      吴彤低头吃麵。
      「呵,你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了。」
      柏森笑着说,却没有在看吴彤。
      「哦。」
      吴彤寻着柏森的视线,那不大、却看来还算宽敞的客厅、那些画布,像被遗弃的孩子,孤单地佇立在夕阳下。
      「系展,还没想到。」
      柏森收回失神的眼光,对吴彤抱歉似的一笑。
      两人在安静中各自吃着泡麵。
      「彤。」柏森突然开口。
      「嗯?」
      「你是哪里人?」
      「台中。」
      虽然大部份的同学会猜测吴彤是台北人,或许是因为吴彤的沉默往往被人视为冷漠与不坦率的象徵,很有大都市的味道,又或者是因为吴彤最好的朋友——李时晴跟唐湘颖——都是台北人的缘故。
      「哦!你住宿吧?」
      「嗯。」
      「唉,六人一间,那可拥挤了。」柏森说着,吴彤才想起,她可是跟她同校、早就毕业的学姊,有同样住宿的经验没什么惊奇的。
      柏森那张脸,真的会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彤啊!」柏森啜了口汤,便放下碗,眼神飘向客厅又深邃了起来,「你会想要一个空间创作吗?」
      「嗯?」
      「你也看得出来,这客厅除了沙发外,没有半点家的样子。呵,我就是刻意要营造成工作室的感觉。」柏森把汤倒进了水槽,「彤,如果你想要系馆或是宿舍以外的环境的话,这里不失为一个选择。」
      吴彤看向那客厅…不…那工作室,不大,却绝对够两个人架画架作画,比起系馆的晦暗与脏乱,或是宿舍的狭小跟拥挤,这里的环境是种奢求。
      似乎有点太好了,吴彤反而不敢多想。
      晚上回到宿舍,吴彤经过宿舍阅览室,里头刘苡晨正用一支小兰竹在勾勒人脸的轮廓。吴彤想起了李时晴说要住系馆的宣言,决定还是不要太快把柏森的提议拋诸脑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