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介绍 首页

    晚唐浮生

  • 阅读设置
    晚唐浮生 第1273节
      阿尔泰派人上前交涉,不料当场就给绑了。
      一队又一队的突厥人从山间涌出,抵达山脚平原之后,立刻翻身上马,左右驱驰,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别动手。”李守信低声道。
      既然是突厥人,那么就不一定是敌人。
      阿尔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突厥不下三千,我们这就三四百人,十倍的差距,怎么动手?
      不过好在突厥人也没动手。他们把抓到的俘虏送到了山中,小半个时辰后,山里面涌出来了更多的人,领头人之人穿着一身金甲,极为显眼。
      李守信心中一动,那金甲有点像圣人经常赏赐部下的制式铁铠啊。不过离着有些远,看着不太真切,他没法确定。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奥古尔恰克策马走了上去,大声道:“拔塞干,是你?”
      “哦?原来是公驼王啊。”拔塞干的声音有几分嘲笑、几分戏谑,看起来他很愿意看到奥古尔恰克吃瘪。
      “你们为何东进?奉的谁的命令?”奥古尔恰克沉声问道。
      “那当然是天生英明建文神武无上可汗的命令了。”拔塞干说道:“我现在是大夏热海都督府大都督,奉命南下勤王。”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寂静。
      李守信偷偷观察了下奥古尔恰克的表情,从上面读到了惊讶、轻松、快意以及一层隐藏得很深的忧虑。
      好一个公驼王,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事已至此,他又还有多少选择!
      第018章 无可阻挡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刚刚抵达龟兹。
      他是四月十七日离开焉耆的,二十日夜抵达铁门关,并在此派出使者,快马前往于阗,令其率马步军士三万,多携带粮草,赶往疏勒。
      下达这个命令时还稍稍犹豫了一番,因为于阗和回鹘国其实并不怎么对付。
      后者最强盛时,东南方的疆域直抵若羌,几乎把于阗半包围在内,并不是没有过摩擦。于阗兵只要出现在疏勒境内,必然会引发战争。
      如果让于阗如同上次那样,沿着玉河北上,横穿沙漠,赶往龟兹汇合,则有些浪费——吐蕃从山上下来,进攻唐安西四镇,基本也是横穿沙漠。
      邵树德仔细思考一番后,干脆下令于阗大军直插疏勒,与王师会攻之。
      这个命令一下,说明邵树德已经下定了决心。你回鹘内乱也好,不乱也罢,我都要打了,你能咋地?
      入住关西馆驿之时,邵树德还见到了一尊石刻,乃岑参的《宿铁关西馆》。
      岑参这个人,跟随高仙芝西行,一路上留下了不少诗作。如高昌以西的《银山碛西馆》,到这首《宿铁关西馆》以及《题铁门关楼》,都体现了他“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的强烈上进之心。
      当然,岑参最终没在西域捞到富贵,一如他十九岁那年在长安落第,走潼关回乡时“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衣;羞见关城吏,还从故道归”的心情。
      这次大夏数万兵马蜂拥南进,河西二十多万夫子日夜转运物资,竭尽全力提供补给,如此场面,断然不能落得岑参当年无功而返的下场。
      二十一日继续前行,经于术守捉城(今库尔勒市库尔楚乡)、榆林守捉城(今轮台县野云沟乡)、龙泉守捉城(今轮台县阳霞镇)、东夷僻守捉城(今轮台县西)、西夷僻守捉城(今库车市雅克拉镇以东)、赤岸守捉城(今库车市雅哈镇以东),于五月初五抵达了龟兹镇。
      一路大几百里,所过城池甚多,但大部分都处于半倾颓状态。就这,还是经过粗粗修缮了的呢,原本的样子还要不堪。
      西域陷蕃百余年,音讯不通,中原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一片空白。如今看来,当地的局势混乱得可以,吐蕃、回鹘来来回回,没有一个人认真经营的,余下的唯有毁灭罢了。
      中途休整的时候,邵树德看到了城池周边唐人开垦的农田、田埂,而今多已长满荒草,无人问津。入城之时,他甚至还捡到了开元通宝及龟兹国自己铸的铜钱,隐藏在角落里,锈迹斑斑。
      连铜钱都没人发现,可见这里是真的落寞了,人影都没几个。
      这六大守捉城,均隶于唐龟兹镇,如同一串珍珠般,散落在龟兹、焉耆之间,作为两大军镇之间的补充。
      邵树德在六大城池各留了一千名士兵戍守,着其伐树砍柴,收割野草,用作储备。夫子们转运粮食过来时,每个守捉城可各留一部分,作为临时中转仓库。
      初六夜,随着使者将疏勒发生兵变的消息禀报上来,邵树德知道,战机已经成熟。
      ※※※※※※
      “越往前走,越感到力不从心。”邵树德放下军报,说道:“昔年高仙芝率七万大军,兵分两路,自此西行。那时候,龟兹、焉耆、疏勒三镇还有许多人烟,但这会却败落了许多。”
      杨爚思考了一下,已明圣意。
      征讨西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与征讨云南有些类似。
      云南的路没那么远,但山势连绵,不好走,转运物资消耗极大,于是只能就地筹粮。
      西域的路相对平坦一些,沿着河流绿洲进军,水不缺,牧草也能补充不少,但真的太远了,比云南还远。
      长途转运粮草的辛苦,打老了仗的人都知道。圣人这是又要故伎重施,就地筹粮了。
      但他没什么异议。
      武夫么,有几个心慈手软的?行军打仗时就地筹粮,古来并不鲜见,与之相比,大夏王师已经算是讲规矩的了。
      粮食就那么多,只能养活一定数量的人,那么自然要优先军队了,这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说抢掠粮草会不会惹得当地百姓痛恨,那是当然的。
      但他们相互之间打仗也是这般,早就习惯了——听起来很可怕,“习惯”二字背后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血泪,但这就是事实。
      “给拔塞干、苏农传令,热海突厥进占姑墨州,不得有误。”邵树德下达了命令。
      热海突厥分布较广,从伊塞克湖、伊犁河谷到碎叶,都有其分布,与葛逻禄人的牧区犬牙交错,互相挤在一起。
      突厥人并没有全部归顺,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万帐来降了,其他人仍旧在观望。
      但没关系,接下来都要一一收服,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给杨亮、马嗣勋传令,各引三千兵,多备马匹,连夜进军,前往姑墨州。若贼人降顺,自征粮即可,若不降顺,可便宜行事。”
      “另以杨亮为姑墨州讨击使,节制各部蕃汉兵马。”
      杨亮留守龟兹数月,手下有兵五千余,都是骑马步兵。
      邵树德不太放心突厥人,怕他们耍滑头、不尽心——几乎是必然的——于是派杨亮率六千禁军南下,总督战事。
      崔邈很快写好了制书,一份份发出去。
      “奥古尔恰克逃到哪了?他可能控制住姑墨州?”邵树德问道。
      “还未得到消息。”杨爚回道:“臣估摸着,他应会尝试拿下姑墨州,以此为基,与萨图克争斗。但此时此刻,姑墨州各部未必会听他的,若办不成此事,他就只能窜回八剌沙衮,说服旧部支持他了。”
      “越跑,威望越低,越控制不住局面。”邵树德说道:“若不是他还有几分价值,朕都懒得关心他的下落。让他回八剌沙衮也好,省得那帮突厥人、葛逻禄人、回鹘人一股脑儿被波斯拉去。拔汗那那边,会有人过来吗?”
      “不好说。”杨爚说道:“萨图克与那边应有勾连。波斯人有很强烈的推广造物主的欲望,但他们没能力扫平那么多部落,于是采用怀柔之策。臣以为,纵有兵马越过葱岭南原支援萨图克,也不会太多。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对疏勒的变乱同样措手不及,一时间召集不到那么多死脑筋的造物主信徒。”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无所谓了。来就来,还怕他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朕倒要看看,当刀砍倒脖子上的时候,造物主能否帮到他半分。”
      ※※※※※※
      四野里突然刮起了大风。
      沙粒子迎面而来,扑簌簌打在脸上,直入口鼻之中。
      马儿不安地叫了起来,焦躁不已。甚至有人立而起的,差点将马背上的骑士甩脱下来。
      戈壁滩上,小个的沙石在地上滚动着。
      胡杨林中,呼呼的风声犹如鬼啸一般。
      杨亮刚张开口,直接将灌了一嘴的沙子,只能闭口不言,呸呸吐个不停。
      前方响起了“沧啷啷”的刀剑出鞘声,打头的数十军士牵着马儿,眯着眼睛,警惕注视着在山坡上出现的敌骑。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杨亮以手遮面,大声道。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军士们一个个将口令向后传。
      马蹄阵阵、驼铃悠悠,数千将士坚定地行走在河谷地上,勇往直前。
      来自中原的赳赳武夫,去过冰寒刺骨的雪原,待过温柔缱绻的水乡,爬过雄奇峻岳的险峰,踏过绿草如茵的草地,而今又走在飞沙走石的西域,他们神色淡漠,仿佛生死都不挂在心上,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贼骑不断出现在前后左右,看着这支士气高昂、甲胄精良的部队,迟疑着不敢靠近。
      而在他们身后,无言的雪山高高耸立着,那是蕃人心中洁净的圣地。
      或许是不容中原武夫在他们的圣地附近嚣张,对峙许久之后,一队敌骑顺风冲了过来。
      他们在马上射出了箭矢,但风沙太大,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哈哈!怂货!”中原武夫们停下了脚步,大声嘲笑道。
      笑完,呸呸声连起。风沙渐大,已是满嘴黄沙。
      贼骑射完箭后,又兜马走了回去,远远看着。
      “不要管他们,继续前行。”口令声响起。
      “咚咚!”马车之上,鼓声隆隆响起,回荡在山间。
      武夫们牵着马儿,手持长槊大刀,横行而前。
      风中的怪啸渐渐小了一些。
      马蹄声再度响起,数十贼骑第二次提起马速,斜斜冲了过来。
      就在他们掣起角弓,想要故伎重施的时候,行军大队之中突然冲出了一股骑兵。
      马嗣勋胯下的青海骢神骏无比,快如闪电,一下子就冲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噗!”马槊直接挑起一人,甩落在漫天黄沙之中。
      “敢靠近,就得死!”马嗣勋大吼一声,马槊挡开侧面袭来的一枪,见到迎面冲来一员贼骑,抽回一扫,贼人栽落马下。
      百余骑紧跟在他后面,大声呼喝。
      “你得死!”一槊捅入贼人的胸膛后,他直接弃槊,抽出鞘套中的铁锏,迎面一砸。
      脑袋如西瓜破碎开来。
      “你也得死!”他一夹马腹,认准一人,又追了上去。
      黑色的青海骢喘着粗气,但速度快得让人惊讶,在贼人惊恐的目光中,铁锏又一次砸在无遮无挡的脑袋上。
      贼人无力地栽落马下,沉重的尸体坠入尘烟,发出一声闷响。
      “嗖!”风沙之中,一箭鬼使神差般地射中马嗣勋的肩膀。
      他怒吼一声,拨转马首,追了过去。
      敌骑亦拨转马首,向后逃去。边逃,还回首施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