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

  时绣每年过年都会吃三蒸吃到撑，每家每户做出来的三蒸味道都各有千秋，所用的食材原料、调味配比，还有米粉的种类和上粉方式，她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亲戚家里吃到过的粉蒸珍珠丸子，打成茸的猪肉中保留一些肥肉颗粒，再添上一些鱼肉茸，加上马蹄碎，捏成一颗颗滚圆的小丸子，在浸泡过的糯米里滚上一圈，再撒上些红红绿绿的蔬菜碎来点缀，既好看，又美味。
  京城食府的三蒸自然不会差，粉蒸青鱼肉质肥美丰腴，脂肪油润，粉蒸五花肉油而不腻，醇厚鲜美，粉蒸的茼蒿碧绿清脆，簇拥在用南瓜做成的元宝造型旁。
  第二道上的则是红菜苔炒腊肉，红菜苔是江城的特产之一，口感脆而嫩，篮苔紫叶，顶端绿色的花苞里含着点黄花，配上切成薄片炒得油亮的红色腊肉，清甜中带着微微的苦味，腊味浓郁。
  而那只巨大的船型盘里，则躺了一条膘肥体壮的清蒸武昌鱼。“长江绕廓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1，武昌鱼的鱼肉鲜嫩细腻，刺又很少，无论是清蒸、油焖还是滑熘，都十分美味，而江城的人们最爱的做法，还是最能展现武昌鱼鲜美口感的清蒸，佐以新鲜的竹笋，鲜味成双。
  一时间大家都顾不上聊天，纷纷伸筷去夹。拨开点缀的绿葱红椒，鱼肉色白如玉，鲜滑细嫩，清淡的酱油混合着几滴香油，便已能够给这条鱼足够的滋味加持。
  “哎，绣绣，白鹭怎么没来啊？”坐在时绣旁边的女同学好奇地问时绣，“她以前可从来没有缺席过耶。”
  “原来你们不知道呀？”这位女同学边上的另一位同学碰了碰她的胳膊，“白鹭前几天受了伤，住进医院了。”
  第30章
  “什么？”时绣握着筷子的手一停, “你说白鹭住院了？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的事啊，我们医院正好跟人民医院有交流学习，我也去了, 说来也巧，就刚好碰到了白鹭, 正在看急诊。”这位女同学是市中心医院的一名医生, “不过因为有工作要忙抽不开，我没有上去打招呼就匆匆走了, 后面交流完打听了一下, 说是她已经住了院, 听护士说, 挂的是急诊外科, 住的也是外科病房。”
  说完后, 她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看向时绣：“绣绣，你跟白鹭不是关系最好吗？你们……闹矛盾啦？”
  “没有没有, 我这不是前几天，那个, 你们懂的，去参加了个录制嘛，昨天才刚回来。”时绣参加恋综的事，同学群里就有人发过，在场的同学们都知道, 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只是她自己内心同样有些迟疑, 白鹭住院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懂的懂的, 节目我也看了，绣绣你好厉害，我连食材都认不全，更别提做饭了，什么时候也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另外的几位女同学也笑着加入了话题，时绣脸上带着微笑应和着，却心不在焉，担心着白鹭的情况，决定等同学聚会结束，去人民医院住院部看看。
  心里记挂着事，接下来陆续上的几道菜，时绣都有点食不知味，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菜。
  不得不说，江城食府的大厨手艺确实好，时绣夹的这一块羊肉，看着肥瘦各一半，羊脂油润，入口却感觉不到一丝肥腻感，羊肉的腥膻被各种香料完美中和，能在唇齿间尝到羊肉独有的浓郁香气，和类似咖喱掺了些椰浆的东南亚异域风味。
  饶是她没什么胃口，也被勾着又夹了一块，边上还有搭配的蘸料，看起来是用番茄熬成的酱，酸酸甜甜，带着一点黄油的奶香，上面还撒了些罗勒碎，增添了几分辛香。
  时绣沾了酱吃了一块，与不蘸酱的味道相比，蘸上风味浓郁的酱汁的羊肉要更好吃一些。
  之后又陆陆续续上了不少菜，海鲜肉类蔬菜均有，每人还有一盅小米羹，色泽金黄鲜艳，舀起一勺来黄澄澄的，小米粒被熬开了花，表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米油。饭店里的小米粥通常配着海参一起熬，这一盅小米粥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切成细段的海参之外，还另加了些鲜虾和扇贝，还有青青的豌豆粒和红红的胡萝卜粒。
  时绣一勺一勺将这盅海鲜吃完，剩下里面的胡萝卜粒没动，腹中已经有八九分饱，而此时，桌上的菜也已上得差不多，只是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酒足饭饱，话题却依然没有停下，看这样子，还要再聊上好一阵。
  聚会没散，时绣也不好意思提前离席，她跟边上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借口去洗手间，起身走出包间，想再试着给白鹭打个电话。
  江城食府的生意一向很好，走道两旁掩着门的大大小小的包间里，觥筹交错声透过门缝隐隐传出，说笑声不绝于耳。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入席，走道上除了偶尔路过的服务员，很少有其他人经过。洗手间在电梯口附近，而他们这间最大的包间又在走道最里头，时绣今天为了配身上的套裙，特意穿了双高跟鞋，在木质的地板上叩出清脆的声响。
  时绣捏着手机，打开通讯录，看着白鹭的号码，想拨又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拨。她跟白鹭是十多年的至交好友，关系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裙子，既然白鹭不告诉她这事，不想她知道，那一定有白鹭的道理，她是不是应该，假装不知道更好一点？
  但是最亲密的朋友受了伤住了院，哪怕知道她身边肯定不会缺人照顾，时绣总归放心不下，一时有些踌躇。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电梯口附近，时绣把手机收起来，准备洗把脸以后再决定打不打这通电话。
  江城食府的装修带着些中式的古朴风格，连洗手间都延续了这一风格，门口的洗手池是古朴的木质结构，池边的把手一打开，潺潺流水从竹筒中缓缓流出，还是温热的，底下接水的水盆则是石质的，纹路斑驳。
  时绣将手机放在洗手池边的小架子上，用雏菊香的洗手皂洗净了手，掬一捧水将整张脸埋进去，又用台子上提供的棉柔巾擦干了脸。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化妆包里取出粉饼补了补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认整理妥帖之后，她侧过身，正要从旁边的小架子上取上自己的手机，忽然一片黑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一看，只见对面的男厕里出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周围也没有其他人陪着，摇摇晃晃地倚靠在洗手池边的墙上，伸手一档，拦住了时绣去拿手机的手。
  他一把抓起时绣的手机，手机的粉色外壳上挂着的配饰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
  时绣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吓了个激灵，冷静下来后，她沉着脸，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我的手机，麻烦你还给我。”
  “你的手机？”中年男人掂了掂时绣的手机，俯身往时绣那边凑，酡红而又油腻的脸贴近时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的？”
  时绣后退了几步，皱着眉扭过头，避开从他嘴里散发出的浓重烟酒臭味，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语气加重了几分，警告道：“麻烦把手机还给我，否则我要报警了！”
  “报警？小妹妹，我这就是随手捡的手机，你放心，要是能证明是你的，我当然会还你了。”
  中年男人把手机拿到身前，就在时绣以为他要把手机还回来，伸手准备去接时，他又迅速地把手抬高，到了时绣够不着的高度：“不过，你要怎么证明？这样吧，你把手机打开让我加个微信，我就认这手机是你的了，怎么样？”
  “你这样，我真的要报警了。”
  时绣不想跟这个醉鬼在这里纠缠，转身就走，打算去找餐厅经理处理这件事，可还没等她迈下台阶，中年男人从后面一把拉住了她。
  “走什么呀美女，让你走了吗？不就加个微信而已，跑什么？”
  “你放开！救命啊！”时绣努力想挣脱，但对方的力量明显是她的好几倍，把她的胳膊牢牢禁锢住。
  “松开。”
  时绣感觉到醉酒的中年男人紧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上的力量忽然松了下来，她赶紧趁机抽出自己的胳膊，视线顺着死死摁住醉鬼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往上看，遒劲有力的胳膊上，有着好看的肌肉线条，再往上……
  就看到顾盛那张棱角极为分明的脸。
  此时他的脸上明显带着怒气，下手毫不留情，折过中年男人的胳膊背在身后，将他手里攥着的时绣的手机夺过来后，才抬眼看向时绣，眉梢的冷峻柔和下来：“想不想报警？”
  餐厅经理此时已经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一边让人把醉酒的中年男人给控制住，一边赔着笑脸，不停地向时绣和顾盛说着好话，恳求他们事情看在事情已经解决的份上，不要报警了。
  “算了，我们走吧。”时绣摇摇头，拉着顾盛的胳膊走开了，至于那中年男人，就交给餐厅来处理了。
  时绣倒不是有什么圣母病，只是报警最多也就是口头教育，她不想因为这种事而再给自己增添烦恼。
  “真的没事？”顾盛有些愣怔的看着时绣拉着他胳膊的手，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就敛下神来，轻声询问时绣有没有受伤。
  “没事。”只是时绣本来想给白鹭再打个电话问问的，现在经过这么一出意外，忽然就有点提不起劲，只想回家里躺着。
  “你在哪个包间？我送你回去。”
  “最里面一间，哎，你是刚好也在这里吃饭吗？”
  “有个饭局。”
  “那你出来这么久，饭局那边没事吗？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时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挽着顾盛的胳膊，吓了一跳，赶紧不动声色地将手悄悄收了回来。
  “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个凑数的，不是主角，提前开溜也完全没问题。”顾盛不再说话，直接走在前面，示意时绣跟上，时绣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
  到了包间门口，时绣谢过顾盛，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饭桌上已经上了一份主食，是两屉晶莹剔透的灌汤小笼包，小巧玲珑的，面皮薄薄的一层，需得小心地用筷子夹，才不会把皮戳破，汤包里除了一大颗嫩滑的鲜猪肉馅之外，还有满满的一包鲜美汤汁，浓而不腻，蘸上清口味甜的香醋，一口一只分外过瘾。
  时绣边上坐着的一位男同学小笼包刚进嘴就被烫着了舌头，龇牙咧嘴地，看见时绣进来，连忙口齿不清地招呼她吃小笼包。
  小笼包的蒸屉被转到了时绣的座位面前，时绣不好拒绝，就坐下来夹了一只，小口咬开，汤汁流到碗中的小勺里，送进口中，很是鲜美。
  吃完后，她借口家中有点急事，跟同学们和唐老师致了歉，提前离开。
  “绣绣，一会还有龙虾泡饭，你等会吃了再回去吧？看你吃得也不多，有没有吃饱？”
  “吃饱了吃饱了，你们吃，下次有机会再见。”
  时绣刚走出包间门，就看到顾盛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墙边，正低头看着手机。
  第31章
  听到包间里有人出来的动静, 顾盛抬起头，视线侧过来，见到出来的是时绣, 他从倚靠的后墙直起身来，向着时绣走了几步。
  “咦, 你怎么还在这儿呀？”时绣进去以后还吃了个小笼包, 喝了几口茶才出来的，没想到出来还能再碰上顾盛。
  “刚好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顾盛把手机收起, 看着把随身物品都已经携带上了的时绣, “现在也刚好忙完了。你这是要回去了？”
  “嗯。”
  “我送你吧。”
  “不用了, 这里离地铁站不远, 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很方便的。你不是有饭局吗, 不麻烦你了。”
  “没事, 我已经打过招呼，准备开溜了。”顾盛做出个“请”的手势，“刚好用的借口就是送朋友, 这碰上了不送你一程，就说不过去了。”
  时绣经过刚才的那一出意外, 现在身心都很疲惫，便也没有再执意拒绝，顾盛见她不说话，明白她这是默认了，带着她往电梯走去。
  经过电梯口的时候, 时绣不由自主地又往旁边的洗手间那里看了一眼，之前闹事的男子早已经被带走了, 现在洗手间不远处还多了个服务生立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时绣那件事的缘故。
  “走吧。”时绣还看着洗手间的位置发着呆, 顾盛出声提醒她。
  “哦哦，走吧。”她跟着顾盛走进了到达的电梯里。
  电梯缓缓下沉，到地下二层后，顾盛率先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时绣距离他一步远，跟在他斜后方。
  江城食府的地下停车场十分之大，顾盛来得晚，车子停在距离电梯较远的另一头，需要步行一段路过去。顾盛的步伐比时绣大得多，他迈一步，时绣得多迈半步才能跟上，差点小跑起来。
  时绣紧跟了几步，却没想到顾盛忽然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时绣一个不防备，差点撞到顾盛身上。
  “小心。”顾盛十分绅士地扶了一把没刹住车踉踉跄跄的时绣。
  “谢谢。”
  时绣立稳后，发现她跟顾盛站在了并肩的位置，她不好再刻意退后一步，而顾盛又照顾她的步子而放慢了脚步，两人就这样默默并肩走了一段路，等到了车前，顾盛给时绣开了门，待她坐稳后，才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你参加饭局，没有喝酒吗？”时绣看着顾盛坐上车，系了安全带，发动了汽车，忽然想到。
  “我不爱喝酒，除非是有尊敬的长辈在场，才会敬上几杯。”言外之意，今天的饭局，看来都是些狐朋狗友。
  “哦哦，这样啊。”
  此时，正在江城食府另一间包间内，正喝着酒，夹着菜，热情招呼大家的顾博，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
  从灯火通明的新城区一路开往老城区，马路两旁的建筑灯光越来越暗，只留两旁的路灯照亮着前行的道路。
  时绣居住的小区是几十年的老小区了，前几年经过翻修，粉刷了楼栋的外墙，修整了楼道，又更新了门禁系统，换了物业，安全性得到了一定的提高，房租也有小幅的上涨。不过房租涨价对时绣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她住的这套小房子，是她自己的。
  这套房子最早是她外婆的，后来外婆因为身体原因，去了郊区的养老中心生活，这间房就空着了，前几年在外婆的执意要求下，过户到了时绣名下，说是留给时绣的嫁妆。时绣也是从那时起，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一人住在这间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房子里。
  说起外婆，时绣就有些感伤，外婆的身体并不太好，是以前就有的慢性疾病，没有办法根治，又需要人照顾，父母又忙，只好将外婆送到了养老中心，托专人照顾，周末时再去看望她。
  外婆对自己的身体总是没有信心，尝尝放在嘴边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抱上外孙女外孙子。提早把房子留给时绣，也是害怕自己万一没能看到时绣出嫁，提前给她备好嫁妆。
  时绣对此有些愧疚，虽然她自己对于恋爱和婚姻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打算，但外婆那一辈对于孩子的终身大事还是相当看重的。
  想到这里，时绣想起自己也很久没去看外婆了，明天不如去一趟养老中心，给外婆带一点她喜欢吃的枣花核桃酥和淮山薏米糕。
  “车可以开进小区吗？”顾盛的声音把她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时绣往窗外一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行驶到了小区大门口。
  “啊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时绣拎起自己的挎包，又拿好自己折叠的遮阳伞，打算下车。
  车子却又重新动了起来，顾盛已经摇下车窗同大门口的保安说了些什么，又伸手指了指副驾上的时绣。他们这小区不大，保安每天看着进进出出的居民，大部人他都认得，时绣平时虽然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但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出门采购些食材和生活用品，加上快递驿站又在保安亭边上，时绣跟这位保安大哥也打过好几次照面，保安认得她，便给顾盛开了车闸。
  顾盛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进小区，顾盛转头问副驾的时绣：“哪一幢，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