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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溺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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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溺渊 第81节
      周颂臣的脸庞也好似被一朵灰云遮住,短暂地陷入空白,既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也没了烧灼天地的怒火。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突然醒转追上去抓住穆于的胳膊:“等等,我……”
      穆于这次的反应要大得多,他几乎是被周颂臣碰到的一瞬间便转身抬臂打掉了对方的手。
      这一下相当用力,周颂臣的手打在树干上,发出了沉沉一响,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那只手上。
      周颂臣收回手看了眼,手背被粗糙的树皮划伤,渗出缕缕蛛网一样的血丝。
      他嗤笑一声:“李蛰说抱就能抱,我呢,碰你一下都不行是吗?”
      穆于也没想到随手一挥竟然让周颂臣见血了,刚想上前查看,又听到对方嘴里乱七八糟的话,脸立刻冷了下来。
      “对,不行。”知道话不说清楚周颂臣是不会让他走的,他索性站着不动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和李蛰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这个其他人里也包括你。我和任何人拥抱、亲吻,都是我的自由,更与你无关。”
      穆于的回答犹如一根细如牛毛的针,他的态度就像上头覆着的霜雪,骤然扎入周颂臣的心头,起先只是有一点刺痛和不适,但随着心脏的跳动,呼吸的起伏,冰冷的寒意便贯穿了四肢百骸。
      “跟我无关?”最后的理智也被灼烧殆尽,周颂臣紧紧握住拳头,“你哭哭啼啼让我帮你补课的时候怎么不说跟我无关?你被你妈打得半死让我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怎么不说跟我无关?我咳得肺疼帮你想办法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跟我无关?”
      “现在用不到我了,就撇得干干净净,跟我无关了?”
      汹涌的怒气伴随着质问,周颂臣恨不得用言语撕开穆于的身体,看这人到底还有没有心。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穆于从来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更何况此时与他争辩的还是西大法律系的高材生。
      所以很快,他便放弃了要将这些掰扯清楚的念头:“算了,你觉得是一回事就是一回事吧。你确实为我做了很多,那你告诉我该怎么还,你提条件出来,我尽量满足。”
      这个人,竟然想要还清?
      周颂臣感觉血液都往脑袋上涌,盛怒之下,甚至有些想笑。
      “你想怎么还?你还得清吗?”
      无论怎么激他,他都没有一丝怒气,全程平静的,平淡的,近乎冷漠的。
      太碍眼了。
      周颂臣急迫地想要找到一点能激起穆于反应的东西:“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去当交换生吗?对啊,那么好的学校,那么难得机会,我为什么没有去呢?因为你啊!”
      这话惊雷般撞进穆于的耳朵里:“因为我?”
      穆于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一片死水,周颂臣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反倒心情好起来。
      他甚至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报到的时间正好和你的官司冲突了,所以我才没有去。我的未来,你拿什么还?”
      穆于哑然失语,当隐隐的预感被证实的那一刻,短暂的震惊后,随之涌上的是一股无名的情绪。
      他看了看周颂臣,焦躁地在落满树叶的林间来回走了两步。
      周颂臣看着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再刺激他。
      指关节抵着下唇,指甲抠着掌心,穆于静静在原地站了半晌,回头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周颂臣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因为你需要我。”
      这次换穆于笑了:“我的官司就算没有你还有周叔叔,哪怕周叔叔不接,我也可以找别人,需要你放弃学业替我打官司吗?”
      他猛然间提高音量,爆发出不亚于周颂臣的怒火:“不要把你的决定强加在我身上,我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心脏剧烈跳动,穆于脸颊被怒意烧得发烫,身体却冰冷地哆嗦着,牙齿不断地打战,他用力咬了口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看,就像以前你觉得我做的所有事情都非常多余一样,现在你做的事情,其实也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
      自重逢开始,每一次遇见周颂臣,都让穆于精疲力竭。
      他要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样,要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要强装镇定应对周颂臣的一切攻势,小心翼翼,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十年的过往,又怎么可能因为短短的十一个月就能改变。
      他依然会下意识将虾剥好放到旁人碗中,会买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回家,会闻到周颂臣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会在对方晕倒的心脏险些惊得停跳,会因为对方的一个亲吻方寸大乱。
      他爱过周颂臣,这份爱意也叫他痛苦万分。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那要怎样你才会感到快乐呢?”周颂臣嗓音喑哑地询问。
      穆于做了几个深呼吸,定定看着对方道:“只要你不再来招惹我,我就能快乐起来。”
      周颂臣的面色陡然一白,他注视着穆于冰冷的眼眸,犹如被言语化作的枪弹贯穿了身体,一时被痛懵了,久久,才用很轻的声音吐字:“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难道你以为我没有你就快乐不起来吗?”强压下去的火再次涌出,比平静了几百年的火山忽然爆发还要恐怖,穆于冷着脸道,“你以为我的快乐,是跟从前那样像条狗一样围着你转,继续给你当炮友,看你跟别人结婚生子,被你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是吗?!”
      穆于用颤抖的嗓音,决绝的话语,撕开他们牵扯不断的维系:“我现在只要想起过去跟你接吻上床我就觉得恶心!你知道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纠缠不清,我有多厌恶吗!算我求你了!求你滚出我的生活!”
      风好似被惊得止住了,他们勉强维持的平和在这一刻被残忍撕碎,露出早已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周颂臣僵在原地,好久才想到要喘一口气。
      “……恶心?”他朝穆于走过去,执起对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脸侧,“你看着我再说一次,对我真的只剩恶心吗?”
      掌心下的肌肤触感温热细腻,周颂臣的眼眸犹如阴云密布的天空,压抑而灰暗。
      穆于咬着舌尖,对着这张完美的面孔,实在无法将刚刚的狠话再说第二遍。
      “别再纠缠不休了,这样都不像你了。”
      周颂臣闻言身体一颤,怔然当场。
      随着时间流逝,弹片残忍地在身体里绞碎血肉,疼痛的地狱才迟来地降临。
      字字句句,犹如利箭般深深凿入了周颂臣的心。
      感情用事的人最可笑,懦弱求饶更不该是他周颂臣会做出的言行。
      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点不像他。
      一个穆于而已,他难道还找不到第二个愿意给他剥虾愿意无条件包容他的人吗?
      心叫嚣着快点松开对方,身体却只是更紧地抓住对方的手。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脸颊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当周颂臣意识到脸颊上的东西是什么时,固执坚守的高傲城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周颂臣猛地松开了穆于的手,扭过了头:“算了,你走吧。”
      可是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脸颊上流下的那滴眼泪,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穆于同样看到了那滴眼泪,那眼泪好似硫酸,让他心惊胆战,避之不及。他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起来,脚下踩着蓬松柔软的土地,一脚深,一脚浅地,始终落不到实处。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着天边朦胧的月亮,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一个日积月累的脓疮终于被挑破,滚滚涌出的血液,同样带走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东西。
      穆于抬手揉去眼眶里的泪水,看到了自己手背上沾上的湿润,他扭头看向出来时的黑暗。
      该走了,他心想着。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
      他试图再往外迈出一步,巨大的痛苦像丝丝缕缕的线,穿透了他身体的所有筋骨,逼迫他转过身,一步一顿地顺着来时的脚印,走了回去。
      脚步声很轻,落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靠着一点点的亮光,穆于摸索着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他看到了巨大的樟树,在黑暗中存在感极强的影子,也看到樟树下的那个人。
      月光照亮了周颂臣的脸庞,他一身狼狈地靠坐在树下,抱着膝盖,个子那样高,却无端像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等穆于走近了,他才抬头看过来,那湿润的,持续不断落下的泪珠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周颂臣哭得很安静,很隐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哭什么?”穆于抿了抿唇,觉得棘手。
      “因为……”他说着话,不见委屈,但一行泪又落了下来,“哥哥不要我了。”
      第75章
      除了无法自控的婴幼儿时期,周颂臣的人生里鲜少有哭闹的时候。
      他的眼泪珍贵而吝啬,一旦落下,必将换来什么——心仪的玩具、大人的承诺,亦或是做错事后免于受罚的优待。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叫这象征软弱的东西落下,所以当第一滴泪出现时,他的震惊并不比穆于少。
      然而眼底的热意实实在在地存在,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眼泪不会自己莫名其妙落下,他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比如……
      比如……他想得到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已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看到穆于惊愕的眼,好似被他的眼泪灼伤,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我要的就是这个。周颂臣想着,听到了穆于逃也似的脚步声。
      他会回来的。
      周颂臣没有挽留,靠坐在树下,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穆于的“恶心”。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那动静虽然迟疑,但还是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赌赢了。
      周颂臣垂着头,无声地扬起唇角,等再次抬起眼时,无数的眼泪随之而下。
      以穆于的性格,绝不会对他的眼泪坐视不理,或者说,以他滥好人的性格,换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哭泣,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哭泣在周颂臣看来一直都是无用的弱者行为,没法解决任何事情。
      可当它变作有用的武器,一切就该顺势而为。
      曾经好像做不到的,说不出口的,都能够流畅地脱口而出。
      “哥……”穆于惊得从脚底麻到天灵盖,表情都带上几分惶恐,“别这么叫我。”
      在穆于的记忆中,周颂臣很少叫穆于哥哥,除了少有的几次都是在故意的,使坏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