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清宫日常(清穿) 第110节
皇太后一脸欣慰地点头。
披上大毛斗篷,云珠从内殿走出,正好撞上胤禛松了口气的模样,视线交错间,彼此的惦记和牵挂一览无遗。
坐在肩舆上回永和宫的一路,云珠都在思索,皇太后为何为她做这个主,这可是后宫中存在感最弱的主位。
这个疑惑,直到云珠走入永和宫,才得以解开。
刚推开永和宫的门,秋菊立时迎了上来。
“秋菊?你怎么在这!”云珠的声音从疑惑到凌厉:“难道是宁寿宫出了什么事?”
“主子放心。”秋菊见云珠青白的脸色,忙忙解释:“宁寿宫中没事。”
“那你为何回来?”云珠稍稍放下心来,对秋菊冷了脸,一般情况下,云珠对宫人是宽容的,毕竟谁都不容易,然而,在这些严肃的大事上,云珠很忌讳宫人自作主张,违背她的命令。
秋菊来永和宫的时日不短,对云珠的脾气很是了解,一见云珠的神色,忙不迭解释:“主子,这是皇太后老人家的命令。”
“嗯?”云珠眉头高高扬起。
“奴婢刚到宁寿宫,便被宫女领去雅利奇格格屋里,乳母说皇太后临去慈宁宫前留下话来,这些日子里宫中乱,让人将小格格送回永和宫,没想到乳母东西还没收拾完,奴婢便已经去了宁寿宫。”所以,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的秋菊,又帮着给小格格收拾好东西,将她们一行人带回了永和宫。
原来皇太后难得的多管闲事,是为了雅利奇。
云珠心中一时苦一时喜。
苦在她这时的一点优待,是沾了女儿的光,喜在于皇太后对雅利奇有着几分真心,雅利奇在宁寿宫,不会受到什么磋磨。
掀开厚重的门帘,乌希那、雅利奇围着暖被在同一个炕上躺着,眼睛大大的睁着,两人的乳母劝了又劝,也没能入睡。
这一日宫中慌乱的情绪,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两个年幼的格格。
小孩子本来就对情绪敏感,这一日事情太多,又一直没有见到熟悉的人,除了尚不知事的塔娜在呼呼大睡,乌希那和雅利奇多少有着惊慌。
等到云珠回来,见到额娘,在云珠的拍抚下,两人才逐渐放松下来,逐渐睡去。
就这样,云珠得了皇太后和康熙的特旨,在永和宫中安心养胎,她也不多推辞,每日早晚去慈宁宫里磕个头,上三柱香,其余时间都在永和宫中,专心照看着孩子。
慢慢的,不止乌希那和雅利奇,章佳氏的小阿哥和小格格也被送入了永和宫,云珠更是仔细地照看着。
当然,胤禛和胤祚云珠也没有忽略,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不仅寒风削面,冷风刺骨,就连御厨房里做好的膳食,送去慈宁宫,也会冻得结块,硬邦邦的上面全是白花花一团团的油脂,看着便腻得发慌。
云珠撞见过一次胤禛和胤祚的饭盒后,立时便吩咐小欢子想办法给阿哥们改善条件,更多的做不到,但在慈宁宫旁边的小屋子里支起一个炉子,昼夜不停地熬着姜汤,并在饭店的时候将御膳房送来的菜加热,到底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小的茶水房弄好后,姜汤不仅提供给胤禛和胤祚,其余阿哥们亦能分上几口,除了佟佳皇贵妃,几个主位都是有儿子的,几人都从中受益,对于云珠的行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好在,在云珠的精心照顾下,胤禛和胤祚到底没有在这大冷天里被冻病。
如是这般,时间在云珠绞尽脑汁照顾着几个孩子中过去,除夕悄无声息的滑过,除了康熙仓皇的向祖先祭祀之外,整个年节,没有半分新年的气氛。
都说新年新气象,康熙二十七年的正月,却是一片惨白。
正月初一日,太皇太后的头七未过,宫中民间谁也不敢张灯结彩,更不敢热闹上一场。
乾清宫里每年例行的赐宴,更是没了声息。
莫说宴会,康熙此时已无心饮食,太皇太后刚薨逝那几日,康熙便在灵前昏倒了好几次,还是大学士明珠领着大臣们,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这才让康熙以江山社稷为重,用了些食物。
然而,明珠他们劝导的话语,在阖家团圆的新年前,却起不到应当的作用。
往年的新年越热闹,衬得这年的越孤寂,康熙每每看着太皇太后的灵位,总是悲从中来。更何况,钦天监算好的发引吉日是正月十一,过了这日,太皇太后的灵柩便要从宫中离开,移向停灵之地。
这让康熙强抑的伤心,再次翻涌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发引日子越近,康熙情绪越濒临崩溃,这一日晚上,康熙又将守灵人全部赶走,独自守在慈宁宫。
见着康熙这茶饭不思的模样,急得嘴角上火的梁九功,连夜到永和宫求见。
“谙达您的意思是,让我劝劝万岁爷?”云珠不可思议地看着梁九功。自小相依为命的祖母去世,康熙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更可怕的是,此时陷入悲痛的,是一个生杀予夺的帝王,是真的可以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的帝王。
云珠从不觉得她在康熙心中能有如此地位,能安抚住这一位悲恸的帝王。
梁九功砰地一声扎扎实实地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头,云珠拦都拦不住:“娘娘,求求您了,您在万岁爷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我只能去试试。”云珠苦笑着应了。
云珠并非是被梁九功所说,她在康熙心中不同这句话打动,而是梁九功都将身子低到这个地步了,多多少少也得顾及一些,作为康熙最信任的贴身太监,梁九功万一对这事添油加醋向康熙上个眼药,让康熙觉得云珠对他不上心,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月色下,宫禁悄无声息开启,小太监们将云珠稳稳当当地抬着,往慈宁宫走去。
不甚圆满的月亮悬挂在天边,黑黢黢的乌雅从紫禁城屋顶飞过,凉凉月色笼罩在慈宁宫上方,将被白雪覆盖的屋顶照的惨白。
念经声依然未停,喇.嘛的声音苍凉而浑厚,白日里被挤得无处落脚的慈宁宫中,已经空空荡荡。
云珠打了个寒颤,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慈宁宫。
“朕说了,都退下,让朕静静。”灵堂里,闪烁的烛火将康熙的背影拉长。
云珠挥手,示意宫人停下,在小欢子担心地目光下,柔声行礼:“万岁爷,臣妾可以进来吗?”
听着熟悉的声音,康熙慢慢转过身子,果然见空荡荡的门口,只有云珠挺着大大的肚子,独自站着。
康熙瞪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梁九功,让云珠进来:“更深夜重,这么过来也不怕出事。”
云珠微微蹙着眉头,柔和地看着康熙,轻声说道:“万岁爷,臣妾担心您。”
同样的话,康熙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但唯有云珠这句话,让他心软如水:“朕没事。”
康熙口气强硬,云珠水润的目光还是那么温和,那么包容,好似一个母亲,在接纳着她的孩子一般。
在这目光下,康熙强自压抑了好几日的悲伤,突然爆发出来,他几步走到云珠身前,避开她的肚子,大力搂住。
云珠单薄的肩背上已经察觉到被勒紧的难受,她却咬着唇,一言不发,只轻柔地拍打着康熙的背。
“云珠,从此我最后一个长辈也没有了。”嘶哑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声音在云珠耳旁响起,声声泣血,句句哀鸣。
云珠依然沉默着,如同抚摸着胤禛一般,怜爱地抚摸着康熙长出的扎手的发茬。
康熙沉默地任云珠抚摸着,他将脸深深埋在云珠的脖颈间,没多久,云珠便感觉热流顺着她的脖子,蜿蜒而下。
两人拥抱着,良久良久。
云珠这一行,效果明显,不仅是康熙在这之后,终于能用一点豆腐白菜汤,云珠回了永和宫后,没多久便发作,在挣扎了几个时辰后,终于生下了排行十四的阿哥。
第154章 斗争
在举国皆哀大半个月后,正月十一日,太皇太后发引,云珠才生了孩子,尚且没有动弹的力气,康熙特意下旨,免了云珠参与,太皇太后的葬礼种种,云珠只能从胤禛的转述中得知。
从慈宁宫到朝阳门,在殡宫停了几日后,太皇太后被皇帝、阿哥、亲王、贵族们一路相送至清东陵附近,太皇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宁宫东王殿五间大殿,便全部拆了下来,原样在清东陵复原,太皇太后再次进入她熟悉的起居环境,直到陵寝修好,再移入其中。
望着胤禛和胤祚瘦了一整圈的脸,云珠心揪得难受,胤禛和胤祚本就不爱长肉,都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让两人胖上一圈,太皇太后这事一出,又做了无用功。
云珠有心给两人补补,然而赶着太皇太后孝期,荤的油的全不能用,每日里都是清汤寡水的白菜豆腐,莫说胤禛和胤祚,就连云珠,都吃得满脸菜色,刚出生的胤禵就更加艰难,乳母吃得寡淡,奶水也稀得不成样子,永和宫中只听见胤禵的哇哇大哭。
这让云珠更是犹如在火上煎熬。
永和宫风头盛了这么多年,早已被数不清的眼睛盯住,就连云珠想私下里偷偷给几个孩子补补,也不敢出手。
甭说云珠掌管后宫时日不短,但后宫到底不是她的一言堂,更何况,云珠冷静到冷酷的明白着,她们娘七个,在宫中立足的根本是康熙的宠爱,太皇太后刚薨,和太皇太后有关事情无疑是康熙逆鳞,一旦康熙知道此时,对孩子们心生不满,未免得不偿失。
云珠只能忍着心疼,心里骂着这苛刻的守孝规定,嘴里却还是温柔地说着:“再忍忍,再忍些日子。”
毕竟,康熙到底是一朝天子,他此时已经是形销骨立的模样,为了大清的基业,前朝的大臣们也不会见着康熙如此折腾自己。
果然,没过几日,正月十六日,以大学士明珠为首的大臣,会同王公贝勒们,求见幕居于乾清宫门外的康熙,齐齐向康熙上奏本,请求康熙为臣民计,为太皇太后守孝以日代月。
康熙犹自沉浸在失去太皇太后的痛苦之中,坚持要遵循旧制,守满二十七个月的孝期。
但作为大清的帝王,康熙守孝二十七个月,民间难道还能在皇帝守孝之时热闹喜庆?整整二十七个月,大清朝上上下下停止婚丧嫁娶,对民间的惊扰太过,在明珠的铮铮力谏下,康熙终于打消了原来的注意,同意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后,一应嫁娶均能正常进行。
听着乾清宫传过来的消息,云珠对明珠满满的都是感激,不论其他,在他的力谏下,几个孩子终于能吃上口好的,将损耗的精气神补回来。
此时的云珠还不知道,这次力谏,是明珠在朝堂上发挥的最后余光,她由衷感谢着的明珠大人,很快将迎来命运的急转直下。
先是二月里,御史郭绣旧事重提,弹劾河道总督靳辅治河无功,劳民伤财。
康熙召集大学士、九卿等大臣,就治河一事发表意见,时任直隶总督的明珠,痛臣靳辅治河之积弊,消耗无数人力物力,然而黄河下游的高邮等地,仍是一片菏泽。
其余大臣纷纷应和。
唯有大学士明珠,仍然和康熙二十一年一般,极力支持靳辅的束水攻沙之法,认为若此法真成,下游河道无需疏浚,亦不会拥堵,即使此时高邮之地仍存水患,却已经是相对而言代价最轻的办法。
但和康熙二十一年不同的是,康熙的心思,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对于明珠支持的态度,康熙不置可否,看着靳辅的眼神,也不是那么的和善,甚至在明珠慷慨陈词之时,康熙眼中闪过寒芒。
这般做法,让朝中的人隐隐看出康熙的态度。
御史郭绣接着靳辅之事发挥开来,痛臣明珠及其党羽余国柱卖官鬻爵,天下官员皆出于明珠之手。
乾清宫内,当大臣全部退出,只留下康熙静坐在御书房内时,他捏着奏折的手越来越近,脑海中全是康熙二十六年,于成龙给他的密折里写的内容,与郭绣的弹劾对照,正好能相互印证。
“高士奇。”康熙阴沉着脸,唤着隐于身后的起居注官。
高士奇生于顺治二年,为绍兴府余姚县樟人士,康熙八年得以进入太学学习,凭借出列拔萃的文章,博得了康熙的欢心,赐予了高士奇会试资格,被康熙亲自破例的高士奇,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半个月内两次考试接连第一,记名为翰林院供奉,开始了他的宦海沉浮。
高士奇的仕途,走的是帝王近臣之路,从翰林院供奉内廷,到到詹事府录事,进而成为中书舍人入职内廷,随后又进南书房票拟御旨,一年又一年,高士奇作为康熙的近臣,深受信任,到了康熙十九年,高士奇成为起居注官,随时侍奉在康熙左右,记载帝王的一言一行。
此职务,非帝王心腹不可为。
“万岁爷。”作为起居注官,高士奇从来都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日日跟着康熙记载他的一言一行,几乎要将自己当成隐形人。
但当康熙召唤的时候,高士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当做自己不存在,无声无息地走到康熙侧面,躬身行礼。
康熙将手中的奏折拍在桌子上,青筋迸发:“郭绣言天下官员,皆出于明珠,此言可实?”
无数念头在高士奇心中转过,心念电转间,高士奇迅速做出决断,他态度更加恭谨:“万岁爷,据臣所知,郭大人所言极是。"“明珠都这么猖狂,为何无人上报于朕?”康熙察觉到皇权被染指的愤怒:“天长日久,世人焉知谁为帝谁为臣?”
面对勃然大怒的帝王,高士奇依然气定神闲:“万岁爷,何人不畏死?”
上好的碳火将御书房里烘烤得温暖如春,西洋钟里的鸟儿从木窗里蹦出,欢快地唱起歌谣,香炉上方,青烟袅袅,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然而在这等轻松、愉悦的氛围里,康熙执笔的手,却写下一行行带着杀意的字。
康熙到底是杀伐决断的帝王,下定决心的他,很快便将旨意传下,将大学士明珠及余国柱免职,闭门谢罪。
至此,朝堂上最后为靳辅据理力争的人,失了声音。三月初八的廷议中,即使靳辅再三陈述,他那些诸如“靡费帑金”、“攘夺民田”、“违抗圣意”的罪名,不过是将治河之后河道空出的田地分给百姓耕作,此做法触动了官员的利益,也无济于事,最终靳辅一败涂地,被朝廷革职。
对靳辅而言,朝廷的这番做法,彻底冷了他一心治河的心。
当靳辅佝偻着身子,戴罪走出宫中,天色阴霾,厚重的黄沙遮天蔽日,在这漫天风沙里,靳辅被侍卫们押解着,踉踉跄跄而去,花白的头发散乱在风中,徒留下仓皇与失落。
此情此景,深深映入尚书房的胤禛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