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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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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5节
      朱厚熜听着,感觉他们跑偏了。
      朕多忙一人?是来听你们讲谁家修道法门更加正统、更加有用的吗?
      年轻的陶仲文发言很少,这时揣摩了一番面前形势,忽然开口说道:“修道本不拘内外。人生天地间,吞吐天地元气,日用五谷杂粮,更炼服仙药,可见命体本有不足。百姓尚有以形补形之说,我辈点石成金,这位金信士以石膏石灰肥庄稼,却如陛下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贫道以为,不必争执内修外修了。”
      邵元杰只长于符箓、斋醮,闻言立刻说道:“陶道友不妨为陛下细细剖讲一下丹术心得。道友神药,贫道闻名久矣。”
      接下来是陶仲文的主场。
      在大明的诸多道士当中,陶仲文能在嘉靖朝留下一笔,自然有他的本领。
      历史上,嘉靖也是病重时求助于邵元杰,而邵元杰出于自己年老需要找一个接班人、皇帝对修道的尊崇和当时的特殊情况推荐了陶仲文。
      当时的特殊情况便是:嘉靖子嗣同样艰难。
      而陶仲文出马之后,嘉靖同志在随后的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迎来了属于他的婴儿潮——嘉靖一共十三个孩子里,十二个是这个时间段出生的。
      虽然其中有十一个早逝了,更是有六个没有活过两岁。
      但嘉靖同志十五岁登基,这十多年间子嗣艰难的状况得到改善是很明确的。而这其中,陶仲文对他身体的“调养”不容忽视。
      现在,陶仲文因为邵元杰这一捧,开始讲起自己对于丹道的理解。
      他有几把刷子,朱厚熜知道他,所以并不关注他对于炼丹修道的刷子,只关注到一点。
      陶仲文是把这些方术当做很正经的大道在研究的,虽然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修道成仙。
      “陶道长见解颇深!”朱厚熜暂时找不到其他更有潜力的“化学”人才,因此装作很惊喜的样子,“道长所炼丹丸,效用一至于斯?”
      “因人而异。”陶仲文并不愿意打包票,“贫道所炼丹丸,一向为己所用。陛下若有心向道,也不可舍近求远,修身修心一般重要。”
      朱厚熜连连点头:“那便是陶道长了。黄锦,拟旨!”
      一道旨意下去是不是会助长正一道的声势,朱厚熜懒得管。
      在紫禁城内炼丹“搞研究”,最终还是听他的。
      朱厚熜已经听出来了,陶仲文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发觉话题跑偏,就把话题拉了回来,侧重于皇帝的需要上。
      朱厚熜很明显并没有好奇哪一家修道的法门更好,他只关心具体的炼丹术而已。
      而这方面,陶仲文确实很自信。
      旨意下去,陶仲文获封佑国宣教真人,正一道“大获全胜”。
      随后,朱厚熜命人“礼送”诸位道长出宫,只留下了陶仲文这个“钦安殿住持”。
      邵元杰和陶仲文提前交流着“提携”与“被提携”的眼神,朱厚熜却在等着这里只剩下好说话的少数人。
      而后,朱厚熜、张仑、陶仲文、金坷垃四人共聚一室,旁边是黄锦。
      “陶真人,你于丹道之上心得,可能印证于金坷垃制肥一事?”
      朱厚熜已经封赏了他,现在也没有更多的耐心去让他更加“心甘情愿”地做一些事,而是直白地问。
      陶仲文闻言凛然道:“贫道既以为确有异曲同工之妙,愿精研一二。”
      朱厚熜满意地看着他:“陶真人于修道,已近得真谛。英国公,此事原委你已知晓,其后便多用心吧。如今朕求得修玄高人互相印证,皆为参透肥料之理,利我大明百姓、壮我国力而已。”
      这番话,既是说给张仑听的,也是说给陶仲文和金坷垃听的。
      皇帝做事的目的性很强,他并不是因为对长生术感兴趣这才寻访了各地修道高人,他的目的很明确:利大明百姓、壮大明百姓。
      讨论的范围进一步缩小,这时外人里,只剩下了陶仲文和金坷垃。
      朱厚熜微微一笑:“陶真人,朕虽不懂炼丹,却也于万物之理颇有一些参悟。可愿随朕一道,去钦安殿中看一看?”
      陶仲文就这么仍旧成了朱厚熜身边一个不容忽视的人,他这个被新赐的钦安殿住持自然是行礼道:“贫道遵旨。”
      朱厚熜站了起来:“走!”
      他不必去扭转整个道家炼丹方式的方向,他只用扭转一个特定的人,用权力的诱惑,加上事实的震撼。
      钦安殿内,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朱厚熜御驾到来,进门之后就对陶仲文说道:“朕请陶真人先看两个小实验!”
      第296章 道家跟肥料有什么关系?
      金坷垃仍旧跟着一起。
      现在,他不仅到过紫禁城里面了,更是随着皇帝进入了乾清门内,过了后朝的三宫六院,穿过了御花园。
      头都不敢抬,余光都不敢乱瞥!
      陶仲文好一点,虽然没低着头,但目光也是一直平静地不曾移动,不急不缓地往前步行。
      内心还在揣度着这出乎意料的情况:皇帝既不是为了求修道长生,也不是为了祈禳斋醮,而是为了……那物理之道?
      一路来到了钦安殿,张佐已经等在那里。
      “都备好了?”
      朱厚熜问完,张佐立刻回答:“葱蒜、糖霜、碱粉、干沙、烈酒,文房四宝,奴婢都命人备好了。”
      “那烈酒蒸了几道?”
      “上次不曾奏效,陛下说须得越醇越好,奴婢是命人一次一次地蒸。如今这烈酒,便是极能喝烧酒之人也不敢入喉了。适才奴婢已经试过了,确实一点即燃,其后情况婉如梦魇!”
      他说得后怕不已,朱厚熜却点了点头,看来试了几回之后,这次是成了。
      仔细去了解就知道,蒸馏这种法子出现得很早。但是,把它用在酿酒上还真就是近两百年间的事。如今的酒,度数可比唐宋时高多了,这也是明清以后文学作品中像李白、武松那样豪饮的记载越来越少的原因吧——顶不住。
      烧酒这个词,就是指这种蒸出来的酒。
      但朱厚熜要的是更高度的酒精,这种东西的用处不小。但是目前,进展比朱厚熜想象的要慢得多。究其原因,只怕还是温度控制和密闭不好挥发等等多种问题。而在粮食都还不够吃的情况下,朱厚熜也不想在出酒率还不高的情况下冒然推动这个东西的制备。
      只有模糊的记忆,若要用来消毒,酒精度数得控制好。
      好在朱厚熜现在不是要用来消毒,只是要以之点火。
      到了钦安殿后的空地上,摆了两张小案桌在那里。
      “这两个实验,一动一静。先看静的吧,张佐,你来。”
      紫禁城里,张佐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但眼下负责的事情反而很散、更闲,不像黄锦那样紧要。
      难得皇帝有个专门的差事交办给他,张佐这些天成了“研究员”。
      现在他极为卖力,挽起袖子就到了一个桌案前面,开始剥葱捣蒜。
      “过来仔细看吧。”朱厚熜带着陶仲文和金坷垃走上前去,“寻常大葱、生蒜。”
      “……陛下,不知此……实验,是何法门?”
      朱厚熜笑了笑:“不是什么修炼法门,陶道长看下去便是。”
      只见张佐很快就把葱根、蒜瓣分别捣碎,然后有用布帕滤出了一些汁液,盛放在一个小碟子上。
      随后,陶仲文便看他拿起了两支新毛笔,分别蘸了不同的汁液在两张纸上写起了字。
      初时还有湿印,没过一会,那印子就干了,白纸看上去和没写东西差不多。
      “把火烛拿来。”
      张佐回头吩咐了一下,然后拿起一张纸看着皇帝:“奴婢先试一张。”
      他现在是凡事都先请示一下,得到了许可,张佐就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张纸,放在火苗之上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来回熨烤着。
      金坷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前已经看不出湿印的洁白纸张,现在上面却缓缓显露出棕黄的字迹来。一撇一捺虽然不像蘸墨书写的那样齐整,但也好辨认。
      这一幕看着有些神奇,但陶仲文却还是挺平静的。
      “成了成了!”张佐却好像比他更加兴奋,“陛下,若以此法写密信,大有妙用!”
      朱厚熜轻笑一声:“何用如此费劲。陶道长知道此法?”
      两个观众的反应不一,朱厚熜自然看在了眼里。陶仲文闻言行礼:“略有耳闻。”
      “可知其理?为何葱汁蒜汁有此效,有些物事之汁液便不行?”
      “万物俱有其性。葱蒜辛辣之物,火性。纸张草木造就,木性。火克木,葱蒜汁液与文火内外交攻,便将那纸张灼焦,显出字迹。”
      金坷垃听陶仲文侃侃而谈,很是佩服。
      朱厚熜只能无语。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
      这些所谓“简单又易做的化学小实验”,朱厚熜还是当年看一些科普文章和小视频时觉得有趣记住的。
      分明是因为它们汁液里的植物油和其他一些成分的燃点更低,率先就被烤焦。
      “那下一个实验,看看陶道长有何见解。”
      张佐闻言就紧张多了,因为这一个“实验”,他试过好多回了,也就之前成了一回。
      现在,他先记着陛下的叮嘱,取了汤匙来。
      四勺糖,一勺碱粉。
      朱厚熜默默地看着他操作。
      此时,民间还是大量都吃着“酸面点”。
      是他们不知道加点碱粉味道会好吗?当然知道。《齐民要术》里就记载了制碱之法:取大麦秸一斗,水浸七日。取出晒干,捣碎为末。入石灰三升,熬之,去渣得碱二斤许。
      田边的杂草到处都是,根本不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人们想要吃上口感好的馒头,缺的从来都不是碱,而是面。
      需求不大,就没多少制碱上的研究。
      但朱厚熜也是粗略知道碱是很有用的,至少什么酸碱酸碱的,是存数不多的化学记忆里很深刻的一点。
      现在,张佐正准备演示的,是名为“法老之蛇”的丐版实验。
      张佐演示得很神圣,因为之前成功过一次的效果有点震撼到他。
      铺好了晒干后的细沙,张佐把那个封得严实的瓷坛子打开了盖子,浓郁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他看向了朱厚熜:“陛下,您还是退开些吧,奴婢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