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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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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4节
      实情当然也并不这么窘迫,矮个子里面挑一挑,总有人能顶。但朱厚熜要做的事,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上来顶得住的。
      到了养心殿时,费宏也早已等候在那。
      “你也是为杨总参之事来的?”
      “是。”费宏担忧不已,“杨总参若挺不过这一道槛,臣恐国策会议上就有变。”
      朱厚熜默不作声,军方大佬出现变动,此时此刻能暂时接替杨一清的只有王守仁。但王守仁已经重病过一回,他的身体也不容乐观了,总不能连续有大变动。
      这样一来,势必影响大明的边防实力,南京国本之重的论调会更加有说服力。
      如果不是王守仁,目前最合适的其实是王宪,毕竟有宣大总督的经历。但是王宪从国务大臣到总参谋,又是文臣高层那边的动荡。
      “是朕之过。早知俺答这两年这么老实,前年班师回朝后该让伯安接任,让维纲再督宣大三年的。”
      费宏勉强笑了笑:“这怎能说是陛下之过?只能说是臣等无能,河套丢了以后,朝臣畏战如虎,以致如今才干、威望、年资皆备的,朝中竟无一二能于此时解君忧。”
      朱厚熜脑袋里闪过一个一个的人名,最先一个出现的是夏言。可是夏言虽然已经有了三边总督的资历,却还只任满一年,而且并无大功,于武略上恐怕难以服众。
      夏言都还不行,唐顺之这等人自然是太年轻了。
      崔元?要是用他,那由能文能武的文臣担任总参谋的惯例就不存在了,崔元最主要的身份是国戚。
      “也罢,这几年,本就只能以内政为主。”朱厚熜斟酌一番就说道,“国策会议上有变就有变吧,变得厉害点也不错。杨总参若挺不过这一关,就让伯安先暂署,仍督宣大。军务会议多设几个参谋,朕先顶着,只把军备、战训等事做好吧。”
      费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王守仁今年再病一回呢?难道这总参谋一直虚位以待?
      一直虚位以待,会不会有边镇总督贪功启衅、酿成大战?
      嘉靖九年的一开始,就是文武两班都起大动荡。
      第360章 嘉靖朝第一个入庙的功臣
      朱厚熜并不适宜亲自去探望杨一清的病情,皇帝视疾,有点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但可以派人去。
      黄锦回来后带来的消息很明确:颇有油尽灯枯之感。
      “看来是张孚敬的奏请,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忧虑过甚了。”朱厚熜轻声说了一句,随后问道,“杨总参可有什么话让你传给朕?”
      “有!”黄锦立时回答,“杨总参道:陛下既已破格让唐顺之做了宣大巡抚,该让他快一些立功。唐顺之去三边,俺答不会侵宣大。”
      朱厚熜眼中精光一闪:“让唐顺之去三边?他何以服众?”
      “奴婢虽然没有这么问,但杨总参说了,他是靖边伯。陛下若不惧他将来功高震主,便不要非得用年月堪磨这等绝世之才。”
      朱厚熜沉吟不语。
      连功高震主这种话都说了出来,杨一清确实是当做遗言一般在嘱咐了。
      绝世之才吗?朱厚熜自然是知道唐顺之本事的,却没想到杨一清对他的评价也如此之高。
      宣大一战中,唐顺之始终呆在怀来,并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也许只有杨一清这样的人才知道,唐顺之以那样的年纪担任着宣大巡抚还把当时后方的诸事理顺,有多不容易。
      要知道,当时战局不断变化,王宪只能先去西面管好大同方向和宣府西面大军的事。护驾大军和宣府东边后面围杀博迪的过程里,唐顺之实质上做着后勤保障的负责工作。
      功高震主……也只有接替夏言,虚岁才二十四的唐顺之将来可能因功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谈得上功高震主。
      可是二十四岁的三边总督,纵然有靖边伯的爵位,他真能压得住底下文臣悍将吗?在宣大,他只是辅佐王宪,当时表面上的一轮交锋还败下阵来,去掉了兼理粮饷的差遣。
      “杨总参有没有细说,为什么唐顺之去了三边,俺答不会侵宣大?”
      “奴婢问了这个,杨总参说,唐顺之去三边,衮必里克必定以为他难以服众,三边不稳,故而大侵三边。俺答只会坐享其成,看衮必里克吃苦头。”
      朱厚熜感觉头痛。
      那当然是了,连他都担心这个问题。古有冠军侯,不是说年轻人不能立下盖世奇功。但霍去病是纯粹武将,唐顺之却是文臣,更合适的位置还是帅位、统御大局。
      时代变迁到如今,军令、政令流程何止复杂了数倍?文武相制、内臣督军、粮草支应……
      唐顺之固然一考封伯,担任宣大巡抚就已经够惹人嫉妒了。再又升迁,那不是彻底打破如今官员铨选升迁的规则吗?
      为了能让唐顺之、俞大猷这样的人才能有更早施展才华的机会,朱厚熜都苦心孤诣地开了制科、开了武举殿试,那也只能在他们最初授职时给个特例。
      特例要是成了惯例,那可就乱了。
      皇帝在思考,黄锦就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朱厚熜在御案上缓缓敲动的手指停顿了下来,表情有一些愕然又有一些恍然。
      杨一清的建议,用意不止如此。
      破格的升迁,与那些循规蹈矩一步步往上爬的惯例,是一种冲突。
      国务殿和实权宰相的设立,会让将来的官场产生很大的变化。但是皇帝只要还存在,百官能任什么位置,始终还是那两个字:圣眷。
      这个任命……实际是对朝野的一个提醒吧?
      面对如今因为拆分南直隶提议而涌动起来的暗流,这个任命能够很明白地暗示朝野:皇帝的意志才最大。
      但这个意志又没有直接给到拆分南直隶这件事上,而是给到军务这边。
      文臣里,又有多少人会试图得到这份圣眷,获得破格的机会?尤其是那些年轻一代的官员。
      南京六部存在与否,和他们有多大的关系?他们还年轻,他们对自己将来的期许,可不在南京,而是在北京。
      朱厚熜眼中精芒闪动:还包括杨一清自己的身后恩荣。
      为皇帝的意志而效忠的,自然获得无上荣耀!
      ……
      阳春三月,国策殿里,关于设立淮扬布政使司的提议终于展开了第一次正式讨论。
      皇帝没有列席,御书房首席江汝璧本身就能坐在国策会议的桌旁。
      席间空了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属于杨一清。
      这不阻碍议题的讨论。
      张孚敬作为提议人,自然由他先阐明理由。
      严嵩坐在那里,注意力主要放在费宏身上。
      费宏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严嵩倒是瞧见有一些人跃跃欲试,准备反驳了。
      不知道为什么,严嵩忽然有点怀念这国策会议最初的时候。
      那时候,能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人更少。
      现在,每次参加国策会议的时候,严嵩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应对这么多人此起彼伏的争辩声音。
      怪累的,怪闹心的。
      今天皇帝没有来,那就更显得其实皇帝的态度才最重要。
      既然人人都知道皇帝今天不会表态,自然会争辩得更加厉害。
      其中确实有赌的成分,但焉知皇帝最终会作何决定?张孚敬作为皇帝十分信重的新法干将,他的奏请既然已经被压了两个多月才讨论,已经证明皇帝顾虑重重,那奏请并非出自皇帝授意。
      所以今天会更吵。
      严嵩只准备在轮到自己、必须要发言一下的时候说点什么。
      他当然也只会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集中说一说江南存在的问题。不论如何,帮陛下从江南获得更多实利总是好的。
      于是轮到他时,严嵩缓缓地开了口:“我出身江西,督抚过浙江。江南之富庶,自不必多言。然陛下御极,最重忧虑便是何以富国,这才有了新法。嘉靖五年以来,诸省逐步推行新法。哪怕北直隶,如今虽未如其余省份设诸司,各府县却是改了新制。唯南直隶仍如旧制。”
      他指出了这个事实之后,话题一转:“如今我任礼部尚书,就只说说江南文教。新学之妙,诸参策想必也各有体悟。诸省设大、中、小三学,南直隶最慢,何也?考纲既改,学制既改,南直隶诗书人家百般抗拒,寒门子弟多了些路,他们便少了些路。新学是如今才出吗?几年了,固步自封。去年会试,正副榜中南直隶人数大不如前,便是明证。”
      其他人都琢磨着严嵩的话,知道这个问题触及了一些根本。
      嘉靖八年的会试结果,对南直隶确实是一个刺激。再加上北京户部直征,更让江南官绅人家看到了将来的危机。
      “陛下襟怀,历代明君概莫能及,方有国策会议、国务殿。设不设淮扬布政使司,只是小事。江南官绅人家已经落后于其余诸省了,知不知变、肯不肯变才是大事。江南非南直隶之江南,是大明之江南!”
      一句重话在国策殿里铿锵有声,严嵩最后说道:“这新法能让区区一广东有日益富庶、英才辈出之功效,江南本应更得其利。诸君能列席于此共议国策,也是新制之利、陛下信重。张国务何以请设淮扬布政使司,诸君皆了然。故而,我倒以为,设不设淮扬布政使司事小,江南官绅能不能顺应大势解大明内忧外患、保江南安宁、使江南日益富庶文教更昌,这才事大!”
      他轻飘飘地说一句张孚敬的提议不算什么大事,但江南改不改变思想才算大事,回避了目前这个尖锐问题的表态,却也直指问题本质,像是礼部尚书应该关心的问题。
      费宏和张孚敬深深地看了一眼严嵩:本有机会进入国务殿的他,在前年大换届时婉拒了许多人的推选。
      这个家伙,所谋更深远。
      现在他也从皇帝并不露面的举动中解读出了什么,南直隶的问题,皇帝目前只要实利。
      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的严嵩从文教一事上做文章,这个态度传到南直隶之后,南直隶的人都得考虑一个问题:礼部尚书推崇新学,如此嫌弃江南士子在新学上的水平,下一次的会试,南直隶能考中进士的人会不会更少?
      如果不再那么强调他们积累深厚的四书五经学问,江南那些诗书人家自然也就要脱离如今隐隐抱成一团的旧势力——还是有不少人认为圣贤学问早近大道,如今新学曲解经典的。什么今人不必不如古人,他们是多么希望一切能回到十年前的局面?
      但那也只是最后畏畏缩缩的期盼了,期盼会有什么变数,期盼陛下能深刻地认识到南京为什么是国本。
      现在礼部尚书从文教的角度出发说道:要顺应大势,江南不是南直隶的江南,是大明的江南。
      他在用江南世子将来的科途恐吓江南吗?
      也坐在殿中的毛纪想起了东南杀官时陛下震怒中说的一句话:此案不破,南直隶及两省十年内不录举子!
      严嵩还记得这句话,他确定皇帝对江南官绅是有偏见的。
      既然如此,现在为何不可把这件事拿出来作为威胁?已经不是正德十六年了,皇帝的大位稳如泰山……
      “大宗伯这话重了,江南自然是大明之江南……”
      寂静中有个人刚刚开口,忽然听闻西面传来闷闷的钟声。
      他们疑惑地看了一眼国策殿中的座钟,还没到整点啊。
      随后,钟声络绎不绝,众参策顿时心头一凛,目光看向了空着的那把椅子。
      这是从定国公徐光祚去世时才有的惯例,重臣离世,皇明大学院中的钟楼鸣钟九响,以示哀悼。
      徐光祚之后,还只有顾仕隆享受过这种待遇。
      费宏肃容缓缓站了起来:“只怕是三南公走了,今日先议到这里吧,该去送一程。”
      人人心头都涌起巨浪,军务会议总参谋离世了,还是在任上离世,下一任是谁?
      但这件事,并不在国策会议的讨论范围之列。军务会议总参谋由谁担任,全凭皇帝一言而决,因为那涉及到军权。
      现在,这至关重要的一个位置,却又仍旧沿用以文制武的思想,由文臣担任。尽管名义上只是赞画参谋,却已经越来越重要,管着平日里的军纪、军备、战训,还有战时的调兵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