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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国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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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胡皇遗民 1
      忠恕从孟州过了黄河进入河北道,三天后从卫州进入相州,他一早从卫州城北驿站出发,打马奔行二百里后到达相州城南驿站,虽然只奔行了二百里,坐下马已经气喘吁吁,蹄步变碎,这是从卫州驿站骑出的官马,毛色混杂,个头不大,脚力甚差。与隋朝一样,大唐重点防御的区域是关内道与河东道,这两个地方的军备与行政都列为优先,连驿站的规模与配置都比其它地方高出不少,健壮的驿马都留置在这两个地方,而卫州与相州属于河北道,驿站里配属的多是劣马,稍跑几步就不堪驱使了,忠恕无奈,只得在相州南驿停了下来。相州是古代名城,北临漳水,在隋代之前称为邺城,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等曾先后在此建都,曾经的宫城大殿建筑森然,规模宏大,城的西北隅有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等著名台阁,北周大象二年,隋国公杨坚任丞相辅政,相州总管尉迟迥在邺城起兵反杨,遭到杨坚血腥镇压,为了防止河北反杨势力死灰复燃,杨坚下令火焚邺城,一代名都化为废墟,虽经二十年重建,也只是个普通小城的规模。
      相州驿站不大,已经有几拨人在院里停留歇脚,驿丞见到邮符,立刻命人准备饮食,然后亲自跑过来向忠恕道歉,因为当地驿站太小,只有四匹配属官马,不巧都已发出,留在驿站的都是老弱病马,已经无马可换乘调用。忠恕见马槽旁几匹健马都配着鞍辔,显然是在此停歇的官员征用的,其余的全是羸马,虽心急着赶去幽州,也只得在驿站停留一会,让自己的马歇息后再出发。那驿丞见忠恕如此年轻就持有兵部加急邮符,却丝毫没有官架子,不仅没发脾气,反而宽慰他,心里感激,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供忠恕休息。忠恕不愿打扰别人,谢过那驿丞,说自己在这里歇息一会就走,请他忙去。那驿丞见忠恕真心不愿麻烦自己,谢了几句就走开了。
      忠恕刚端起茶碗,隔壁桌上一人站了起来,向他拱拱手道:“这位官台,如果您有急用,我的马已经饮饱,不知中您的法眼不?”只见这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白净面皮,很是文雅。在驿站中吃饭的多是官员,这人也带着一脸官气,忠恕忙站起还礼,道:“多谢阁下,我停一会就好。”那人笑道:“阁下的马来自卫州驿,一定是往北方去,前方洛州没有驿站,直到冀州才能换马,中间四五百里,河北道的驿马是无法一气走到的,只怕会耽误阁下的公务。”忠恕道:“阁下也有公务,我就不打扰您了。”那人笑着摆手道:“在下刘新民,从河东道来,已经快到地头了,无论是千里马还是驽马,都能把我驮到地方。”这刘新民看着像是来赴任的官员,人家报了姓名,礼尚往来,忠恕抱拳道:“在下段忠恕,奉命赶往幽州。”刘新民抱拳道:“原来是段兄,都是天下游宦,如果不嫌弃,请来共餐。”刘新民邀请忠恕一起吃饭,他桌子旁还有一个同伴,刘新民指着向忠恕介绍道:“这位是在下从弟巨川,现在我幕中。”自隋以来,刺史以上的主官多自己招募僚属,刘巨川是给自己从兄做幕僚,忠恕见他二十出头年纪,眉清目秀,身板挺拔,连忙行礼,刘巨川面无表情,也不起身,点点头就算是见过了。刘新民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相邀,忠恕不好推却,就移座过去。
      刘新民道:“宦游千里,漂泊之途萍水相逢即是机缘,兄台与我都有公干,桌上无酒,在下奉茶一杯,祝兄台前程万里。”忠恕谢过,举杯一饮而尽,那刘新民很是健谈,一看就是久经官场的老手,他看到忠恕身怀兵部邮符,有心结交,他只说自己是河东人氏,却不说自己到哪赴任,显然是既想套交情,又怕交浅言深,故有所保留。刘新民不停讲着官场趣事,可惜忠恕对官场完全陌生,他所提到的兵部主事、备身、别驾什么的全然不识,只能报以微笑。忠恕越是如此,刘新民越以为他来自大衙门,胸有城府,更是刻意相交,那刘巨川则闷声不响,埋头喝茶,也不知是否在听,忠恕注意他不时皱起眉头,显然对从兄不是太感冒。
      刘新民注意到忠恕的马上挂着弓,腰间挂着佩剑,猜他可能是个兵部军官,一身武艺必定不俗,于是就又扯到武学与战事,他虽然是个文官,但对武学知之甚稔,竟然听说过朝阳宫,忠恕和他话不投机,随便应付了几句,无意间发现刘巨川腰间挂着佩刀,那可不是一个僚属应该有的,幕僚之类文人最多挂把佩剑作装饰,只有真正的武士才用刀,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发觉此人内力一流,武功不低。
      正在闲扯之时,忽听见远处传来一片吵闹声,只见那驿丞急慌慌命人把驿站大门关上闩死,又用一个大石槽顶住,驿卒们都脸现惊慌。吵闹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听到有人打门,人数还不少,乱糟糟地听不清吵些什么,一直不吭声的刘巨川忽然道:“好像是民变。”刘新民眉头一皱,招手把那驿丞叫了过来,问外面为什么闹哄哄地,那驿丞神色慌急,满头是汗,悄声道:“又要打石老虎了。这些人散了我们才敢开门,几位长官先不要动,驿站墙厚,他们打不进来。”刘新民眉头皱得更紧了:“石老虎就是石放吧?”那驿丞见他竟然知道石放,很是惊讶:“就是他,此人是当地一害,扰闹得四地不得安生。”刘新民问:“外面就是他的人?”驿丞道:“不是,是石寨周围三乡八庙的民众,要去打石老虎。”刘新民疑惑地指了指大门,那驿丞道:“这些百姓要来抢东西,明着说是借了去打石老虎,打完就归还,实则是聚众抢劫,见什么拿什么,马匹、粮食、布匹、梯子,甚至门板都拿,每次都是有去无回,害得我们挨罚扣俸。”刘新民问:“每次?这事年年有吗?”那驿丞道:“可不是嘛!那石老虎人虽少,但武功好,又躲在高墙里,这些民众人数虽多,却总打不赢,所以年年去打,驿站年年遭殃。”刘新民道:“你们就是报官也无济于事。”驿丞道:“您说得太对了!当地民众与石寨有数百年的恩怨,光人命就积攒了上千条,根本无解,自隋文帝建国,每一个新邺令到任,石寨与周围的民众都抢先报官,把百年的积怨都呈上去,要求判对方输理,再赔偿人命财物,地方官哪能理得清这些?就算勉强根据律条下个判词,双方也不心服,依旧斗个不停,最后官府也就不管了,任你斗来斗去。”刘新民问:“这么大的声势,恐怕要出不少人命吧?”驿丞道:“长官这次没猜对,死人是过去的事,自从石老虎七年前掌了事,就再没出过人命,但可憎就可憎在这里,那石老虎武艺好,下手狠,众人打不过他,他打人只打伤不打死,每次都抓获不少民众,逼他们的族人拿钱去赎,打一次发一次财。”
      旁边的刘巨川突然道:“这石老虎倒是个人物,我去会会他。”说完站起身就要走,那驿丞急忙伸手阻拦:“这位官爷,门外都是暴民,我们可不敢开门。”刘巨川哼了一声,伸手把他推在一旁,刘新民忙叫:“九郎!”刘巨川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如果不想去,我不勉强!”刘新民好像迫于无奈,唉地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对驿丞道:“你开门吧,那些人进不来。”那驿丞哪里敢信,只是苦着脸看着他,刘新民见驿丞实在吓得慌,苦笑着问忠恕:“段大人,一块去看看如何?”听了刚才那番话,忠恕对这个石老虎也起了兴趣,心想这时反正没事,就让马歇息一会,跟去看看刘巨川如何应对,于是点点头,刘新民立刻对驿丞道:“看见了吧?兵部的段大人也要出去,有两个命官放话作保,保证那些乱民进不来,你就放心吧。”
      那驿丞见忠恕被刘新民蛊惑,要一起出去,心想他们都比自己官大,反正拦不住,索性就放他们出门,万一出了事,旁边还有人证,是这些官员不知死活硬逼着自己开门,于是叫了四个驿卒,持着大木棍保护着他们去开门。这时外边已经开始砸门,狂呼乱叫,一片嘈杂,一个尖嗓子叫着要放火,那驿丞苦着脸,走到门边就想往后退,刘巨川推他一把,示意他和驿卒把石槽搬开。
      刘巨川站在刘新民和忠恕身前,那驿丞刚把门打开,三四个人就冲了进来,只见刘巨川跨前一步,双手一推,冲在前面的两人呼地飞了起来,越过后面的人头摔到了几丈外,跟在后面的几人一下愣住了,还没等他们迷怔过来,又有四个人飞了出去,有一人胆大,抡起扁担向刘巨川的头上砸去,没等扁担临头,刘巨川又跨一步,双手一推,那人像被大力托着,身体直直向后飞去,把身后的人碰倒一堆,后面拿着扁担镢头铁钎的人这时才醒悟过来,驿站里来了惹不起的厉害家伙,今天抢不得了,立刻发一声喊叫,逃向外面,把后面的人又撞倒几个。看衣着这些人都是些乡下农夫,最多有一把蛮力,不懂武功,忠恕看得清楚,刘巨川摔人与推人用的是同一个招数,相似的招数山居掌里也有,名字叫“举心运意”,未见他如何使力,双手一抬就把人摔出几丈远,内力雄厚可见一斑。